初夏四月,槐花如雪。
胡同口的大槐树,经历了几朝几代没人知道,氤氲的甜香,让人有种空灵的恬淡。
花荞坐在马车里,穿过这一片花香,一身锦衣卫打扮的她,英姿飒爽。
小高赶着马车,他穿着宫里公公的服饰,如同当初逃走那天一般。宫中一板一眼的规矩,一步一句的谨慎,就像这身衣服,让他有种说不出的厌恶。
他们已经将杜撰出来的经历对了几遍,四个人把每个细节都想了几回,自认为没有纰漏。谎话说多了就成了真话,小高这才明白,自己为何会相信,自己对花荞只是主仆之情。
今年是他的弱冠之年,等他们逃出宫了,一定要提醒家主给自己取个字,他不想叫“高兴”,人怎么可能事事都高兴?是他爹想多了。
至于皇上,相不相信他们编的故事,那就管不着了。
“姑娘,到了。”小高打起车帘,看着花荞下了车,他忍不住又提醒道:“一定要当心,黄俨要用强,你就用袖箭射死他!”
“我知道......你也别忘了,若是皇上要杀你们,你就说我教你的那句话!”
花荞想好了,虽然红螺寺的事还没有个结果,但茶中有毒是事实。皇兄若是为难小高他们三个,便说,她用个关系到后宫的秘密来换他们三个的命。
皇上眼里下人的命不值钱,秘密对他更有吸引力。
张樾上下打量了花荞一眼,眼里流露出一丝矛盾:他要的不是一命换一命,若是花荞有事,呼延锦也白救了。
花荞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着安慰他道:“我不会有事,谁要敢杀我,我就叫’父皇’救命!”
她越是这样说,旁边的人越难过。张樾挥手叫小高的马车走,自己拄着拐杖带头向大狱走去。
“张大人,您终于来啦!您的酒刚才已经送来了。我们都不知道今天是您三十大寿……”
“说什么呐?你三十才大寿!大人我可是要长命百岁的!傻不傻?自己掌嘴!”
张樾朝那个锦衣卫校尉,翻了白眼,惹得旁边东厂的番子捂着嘴笑起来。
这一笑,没谁注意到,他后面的几个校尉里,还夹着个面生的小个子。
小个子不自觉,差点忍不住笑出来:没想到张樾竟找了个这样的喝酒借口,不错!
进了大狱,花荞和兰溪当初进来,是一样的心情:
这地方,就是放火也难跑出去啊,还好当机立断改了计划,要不,可能连张樾也保不住。
因为张樾兼了北镇抚司指挥使,也就是这里的监狱长,他庆贺诞辰,请大家喝酒,锦衣卫和东厂的狱卒都挺高兴的。
加上黄俨又不在,邱恒打趣道:
“今儿怎么没把你小媳妇带来?你也三十而立了,赶紧把人抬回家是正经。”
“你老老实实给我攒红包,你啥时候攒够了,我啥时候大婚!”
邱恒乐了:“这可是你说的!今晚我们东厂就凑份子,有种你明天大婚。”
“你一个千户好意思说凑份子……赶紧让开,我去请里边那位喝酒,送送他。”
“应该的,应该的。”
不等邱恒下命令,门口这几位狱卒让开了路。
“进去喝酒没问题,不过,厂公下过死命令,不能放人进牢房,只好麻烦您老人家,在栏杆外面和他席地对饮了。”
邱恒解释道。他不是不肯帮忙,上次他就被黄俨骂得连洗了两回头。
进不了牢房不行啊,那怎么换人?
张樾正想骂他两句,花荞在他身后捅了捅他的腰。
“行!我也不为难你,那就在栏杆外面。喝酒嘛,在哪不是喝?”
邱恒感激他的理解,交待狱卒道:“人又没进牢房,你们就别跟过去了,让他们好好说上两句话。下了岗的可以喝酒去。”
张樾就带着几个抬酒菜的校尉,向着最里面那间牢房,走了过去。
一阵铁链声响后,张樾身后的花荞,听到一个让她心疼的声音:
“我闻到了酒香。”
张樾笑道:“难道,你就没有闻到花香?”
他回头看了一眼含泪微笑的花荞,偏开了身子。
“阿……荞?”
花荞已经看不清呼延锦,只听见铁链又“哗啦啦”的响起来,模糊的视线中,她朝着栏杆后的那个白色身影走过去。
他的脸忽然清晰的出现在她眼前,那是因为泪落了下去。
“谨逸……为什么我那么想你?”
“那是因为我更想你……”
呼延锦向她伸出手,花荞没有拉他的手,而是走近铁栏,隔着铁栏抱住了他。
生离死别,她的眼里哪有旁人?花荞泪如雨下。
呼延锦心疼啊……他们有多久没见面了,没想到,见面便是死别。
他拍拍她的背笑道:
“你好好的,我就知足了。你看,为了我们见面,大师兄还要多过一次生辰,别浪费了好酒,今天我们好好喝一杯。”
张樾已经让他们将拿进来的食篮贴着铁栏边放好,里面的酒菜都拿了出来。
那些锦衣卫并没有离开,而是和张樾一起席地而坐。
呼延锦知道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探视,满眼疑惑的看着花荞。
哪知她一个字也没说,只拉着他的手坐下,看着虽只着上面沾着污垢、血渍的白色中衣,脸色却不带憔悴,依然俊朗的脸,她笑道:
“既然今天有人庆贺生辰,那我们就大醉一场,也不枉今生,相识相知。”
“来来来,我先敬你们一碗,祝你们……重逢!你小子幸运,跑在我前面。不过,我也不羡慕你,我有我的宝,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就能让你们嫉妒了。”张樾笑嘻嘻的说。
呼延锦接过他递进去的酒碗,一饮而尽,笑道:“那我就提前祝贺你们白头到老,早生贵子。”
“哎呀!这句我爱听。花荞,你的酒怎么没喝?你就不祝我早生贵子?”他顺手就将,花荞面前的酒碗递给她。
呼延锦赶紧从她手上抢过去,自己一仰头,把酒倒进了肚子里,说到:
“她又不能喝酒,一喝就发酒疯,你别惹她。”
花荞知他是笑自己住在他府里的时候,有次恰逢十五,两人对月饮酒,花荞只喝几杯就倒了,抱她回房间,她死抱着呼延锦的脖子不放,还嘻嘻哈哈的唱歌。
从那以后,呼延锦知道了她的酒量,再不让她喝酒。
“我就醉了一次,你是不是要记一辈子?”
她不服气,又端起一碗要饮,呼延锦急忙伸手过来抢:
“你只醉一次,是因为后面你再喝,都是一坛水掺一杯酒,哪里是这种酒?我可不想……一会他抱着你出去。”
张樾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听听,狐狸尾巴藏不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