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怀瑾者，字沐之，承乾江城人也，生于商贾之家，家累千金。好读书，通古文，年少体弱多病，常为人所欺。幸得兄长相护，不使有缺。既加冠，不通商贾事，慕圣贤之道，远去求学，小有所成。其中艰辛，不必细言。”

“承祐元年，边境动荡，国不得安。怀瑾抱负难展，亦饱受颠沛流离之苦。于逃亡中，藏书尽毁，家人离散，怀瑾苦不可言。郁郁不得志，直到终老。”

司命册上的寥寥几笔，便是一个人的生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其中滋味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感受得真切。

有些事情，司命这个执笔之人也说不清。司命终究是不放心，不知是放心不下什么，她偷偷分身去看他，也只能去看他，因为即使是她，也无法去改变司命册上已经写下的一笔一划。

“病秧子，病秧子，商贾人家病秧子。虽是男儿身，却比娇娥弱。”一群小孩子故意唱着自编的歌谣，挑衅着苏怀瑾。商贾在承乾国地位并不高，这是一个难以改变的事实。

而不过只是总角之年的苏怀瑾听了，自然是生气，拳头也不由得握紧，可是他知道如果打起来他一点胜算也没有，还会让兄长和父母担心，只能一任自卑和愤懑在心中流淌，汇聚成此生不会消逝的暗流。

“滚。”这时，一个稍大些的男子走到苏怀瑾的前面护着他，这便是苏怀瑾的兄长苏怀仁。

苏怀仁自小便帮忙管理着家里的店铺，见人三分笑，不交十分心，在别人的眼里他都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可是当他遇到他弟弟的事情，他便不会虚与委蛇，徒费口舌。

那些孩子看见大人来了，也就不敢放肆，立刻作鸟兽散了。

“怀瑾，你没事吧？”苏怀仁关切地问。

苏怀瑾摇了摇头，笑了笑，只是笑中的苦涩和睫毛上沾着的泪水却是掩藏不住的，这个还没有长大的少年比同年人多了些心事。

“怀瑾，你放心，我在一天，便护你一天。”苏怀仁一边做出了承诺，一边满是心疼地摸了摸苏怀瑾的头发，随即便转移了话题。

“怀瑾，你长大以后准备做什么呀？”

“我……我想走仕途。”怀瑾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手指紧张地拽着衣裳。他觉得他如果走上仕途，就能为苏家光耀门楣。

“仕途？”苏怀仁对弟弟的想法显然有些惊讶，想了一会，随即展颜一笑：“也好。你若能走上仕途，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家里的事情交给我就好。”苏怀仁又补充了一句。

苏怀瑾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兄长，感觉到了温暖，轻轻地点了点头。

年岁总是亦逝，苏怀瑾从当初瘦小的孩童变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少年，只是面色还是苍白，少了几分少年豪气。不过内心的决定，却比谁都坚定。

加冠之礼上，他祭告天地、祖先，依次戴上三顶帽子，他感到一种责任在喧闹之中无形地落在了他的肩上。

同时，他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字，沐之，苏沐之，他虽有些不解其意，但也是欣然接受。

正在这时，门外有一道士停留，说要讨杯酒喝。众人不解，却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搞出乱子，便恭敬地请他入席。

道人看到苏怀瑾后不禁爽朗一笑，蹭了些酒后便离开了。

原来，这正是接引仙君宋修，他与容华的友情几次大概就是建立在喝酒上，容华不在仙界，他也没了什么去处。这次来承乾国，一是为看看容华，二则是取出汀雅当时藏着的那罐女儿红。看来，容华过得还不错。

话说，宋修和汀雅确实是天生一对。一个喜欢絮絮叨叨地说，一个喜欢安安静静，认认真真地听。

宋修又是汀雅飞升成仙后遇到的第一个人，她有什么不懂的事情就总是去找他。一来二去，两人心里都情愫暗生。

宋修嗜酒，便不由得总是和汀雅说起了酒的妙处。汀雅听了，也不觉没趣，反倒勾起了当初的记忆，记起了在皇宫时父皇为她埋下的女儿红，便准备来人间寻找，宋修是陪她一起来的，顺路来看看在人间的容华。

而此时的容华，不，是苏怀瑾，感觉到那个道士盯着他看，心中也暗道奇怪。

加冠之后的苏怀瑾正如司命册上所写的一般，外出求学。他拜了名师，也交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小有名气。

正当他以为自己终于能一展抱负之时，战火突然重燃。生灵涂炭，百姓苦不堪言，虽是相距不远，可他也难以联系到自己的兄长和父母，一份份书信像是沉入大海，没有了回应。

他一个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他只能看着好不容易得来的藏书在一场场逃亡中变少，在一次次的战火中燃烧。

他逃亡了数年，最后虽然暂得安宁，可心血却早已付之一炬。

他已两鬓斑白，思乡之情越来越浓，他回到家，寻找家人，可他回到故乡之后，才发现当初鸟语花香的地方早已变成一片废墟，他看着毫无生气的故乡，想知道他们是逃走了，还是此生无法再见了。

风雨交加夜，苏怀瑾倚着窗，呆呆地想着当初，当初兄长曾说会护着他，当初父辈曾为他绞尽脑汁取了字，当初母亲为他缝制好远行的衣裳，还有当初小有名气时的骄傲……原来，不过都是一场笑话。

“生性爱书，书籍全毁。一心念家，家在何处？”苏怀瑾形容枯槁，痴痴地看着天空说，语气里有些颓废。

而司命的分身有些无措。

她在回到琉璃宫后，仙侍还传来了命令，命令只有八个字，“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她知道天帝的意思，她很擅长写故事，在不情愿中她还是写好了三个故事并交给天帝过目，天帝很满意，她虽然有些觉得对不起容华，可也没有太大的自责。

可她真的听到容华说这两句话时，她真的有些心痛。在经历三生三世后，容华还会是当初那个容华吗？他会不会……记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