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岭是个丢了内丹的老妖怪,眼下在京城吴府当丫环。
她的主子是吴府三少爷,十六岁,还在念学堂。作为一只为凡人卖命的老妖怪,南岭称自己是妖界的耻辱,而“耻辱”忍辱偷生,为的是拿回自己的宝贝内丹。
她半月前头次历劫。
她早该历劫的,与她同岁的珙桐三年一劫,到如今,上面同他谈起历劫也不过是例行公事。反观她,却是仗着自己的岁数和辈分一躲再躲。早些时候,上面对他们管得不严,又有珙桐替她说好话,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由着她去。只是前不久,也不知是哪一层换了仙官,想来是个死心眼的,不知翻了多久的名薄,把她揪了出来,还下令“即刻执行”。她惶恐得厉害,珙桐倒是不急,安慰她只是三道轻雷,伤不了她分毫,加之行劫的仙官与他们是老相识,定不会为难她。
她战战兢兢的去了,第一道雷劈下来,劈得她体内一阵翻涌,内丹自口冲出,霎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云上的仙官拿着剩下的两道雷,有些无措。珙桐将离了内丹的南岭护在怀里,承了剩下的两道雷,仙官向他拱拱手,架着云赶忙回去复命。
虽然不想承认,但总的看来,这次意外只能赖她太弱。珙桐为她算出了内丹在吴为体内,因为涉及人界,他不便出手,只能让她自己去拿回内丹。
“我该怎么拿回内丹?杀了他?”
珙桐正在为她收拾行李,闻言,摇了摇头,若是这么简单,他哪会送她过去。
“这个凡人还有一年阳寿,待他阳寿用尽,肉身没了灵气,内丹会另寻他主。届时,你只需守在一旁,等着内丹出来,那是经你炼化的东西,自然跟你最亲。”
“非得等到他阳寿用尽?”
“是的。他一介凡胎得了你的内丹是有违天道,上面察觉到异样后,定会出手,他活不久。只是那种情况下你的内丹也会跟着遭殃,所以在他阳寿用尽之前,你得保证他活着。”
如此,珙桐用法术将她弄进吴府,成了吴为的贴身丫环。若不是知道珙桐不会算错,她怎么也不愿相信,自己的宝贝内丹竟会选这么一个凡人。
高高的一个,身子单薄的要命,南岭那些吃人的妖怪是不会吃他的,它们极挑嘴,这样的嫌硌牙。南岭不吃人,让她不快的是她主子的怯懦。
吴为胆子极小,怕虫怕蛇,怕鸟怕鱼,怕打雷怕天黑……他恐惧该怕的和不该怕的所有。南岭刚进西院,觉得这院子实在是冷清,便去寻了一只狗来养着。那只狗愿跟人亲近,南岭觉得这样很好,吴为却不觉得,他大叫着在院子里四处逃窜,最后被逼上围墙。他趴在墙头,眼里含泪的央她:“南岭,求求你,赶紧把它带走。”
她无奈,抱起对吴为穷追猛打的小奶狗,将它送回了狗妈妈身边。许是过意不去,第二日吴为拖着个笼子回西院,里面装着一只白兔子。他将绳子交给南岭,并表示允许她在墙角为兔子搭个窝棚。南岭瞧着数米长的绳子,毫不犹豫地带上兔子去后山放生。
吴为还怕人,更准确的是,他招人欺负。身子单薄,眼神怯懦,胆子还小,这样的生来就是招人欺负的。她几次忍不住都想掐了他了事,更别说是向来喜欢欺负弱小的人类,他们简直爱死了这类人。
府中的下人仗他没了生母还天性懦弱,对他态度恶劣,更有甚者反倒对他颐指气使。
他的历届同窗们也是以欺辱取笑他为乐。
南岭头次送吴为去学堂,他满心欢喜的进去,没多久却瞪着眼,含着泪,抖着身子走出来,里面是一阵又一阵笑声,她不解,闯进去一看,他的桌子上满是肥胖的青虫,正向四处盲目沽涌,他的同窗们还在高声讨论他的窘态,显然没从兴奋里缓过来。
吴为进来拉她,免不了又要被羞辱一番。其中一个左眼角有颗痣的公子首先反应过来,他问道:“这丫头是你的人?”
吴为向前一步挡住她,没说话。那人显然是要继续为难他。“既然是你的人,让她把这些虫子清理了呗。”
“虫子我自会请人来清理,张兄你不必为难一个女孩子。”他面上虽仍是挂着恐惧,这句话却说的坚定,声音也没有发颤。
周围的人闻言又开始起哄,张兄面上挂不住,起身要去拉南岭,却被她眼疾手快糊了一脸的青虫,她用力极大,那些虫子自然……吴为看着张兄的脸,跑到一旁吐了。
一旁的人现在不知道该笑还是该严肃,一脸怪相的瞧着二人,一个一脸淡然的擦手,一个怪叫着满屋乱跑。一旁的小厮见自家公子受此大辱,挥着拳头就要去教训她,反被一脚踢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一旁的公子们让自己的小厮上去帮忙,也只是组队送人头而已。
无人再敢上前,南岭收拾了桌面,将吴为请回来上课,随后她慢步走到教室的最后面,靠着墙席地而坐。这书院的夫子倒开明的很,只问了她是谁家的丫环,又嘱咐了她两句,便不再管她,吴为又托书院的管事给她弄了桌子和垫子,此后,她便在教室后面长驻。她听什么之乎者也,只消一会儿便呵欠连天,每每到吴为下学时,她已经趴在桌子上睡沉了。她有起床气,那位张兄曾趁她睡觉时去找她麻烦,结果被揍得三天下不来床,教室也被毁得面目全非,幸亏吴为舍命将她安抚下来,不然按她当时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状态,整个书院都得给张兄陪葬。
等人都走后,吴为才叫醒南岭。他一边轻抚她的背,一边柔声叫她,待她轻皱眉头时,他会加大音量,但也还是很温柔。
她醒了,睡眼惺忪间看到吴为呆愣的模样。
“少爷?”
他还是呆呆的,她摇头,想着起身,忽就心头一悸,忙伸手将吴为拉向自己,二人之间隔着桌子,慌乱中,吴为先是肚子撞到桌角,再趴在桌子上的,而他之前位置,满是从屋顶落下的瓦块。
“幸好!”南岭长舒一口气,她低头看吴为,发现他还是一言不发的盯着自己,她皱眉:“少爷?”
“南岭你……”吴为伸手抚上她的脸,“为什么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