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贪图凉快,南岭在白兰树下睡了一夜,更深露重,结果染了风寒。
吴为睡得早,不知她在树下吹了一夜的风,早上见着窝在椅子里的南岭,以为她又是早起犯困,待洗漱收拾后去叫她,才发现她不对劲,一探额头,果真烫手。
吴为当下就背着她往医馆赶,最近的医馆是张家医馆。
上次给吴为驱蛇毒的老大夫看见神色慌张的他背着人,火急火燎往里冲,还以为背上的人是害了什么大病,结果是伤风感冒。
他写了药方,让医馆的学徒抓完药拿去药房煎制,这药本应是让吴为带回去煎的,恰巧今日书院有场重要的讲学,全体学子都得在场听讲,吴为顺势请老大夫照看南岭半日。
老大夫想着吴为是少爷的同窗,便应了,亲自嘱咐女学徒鸢儿稍微注意着南岭。
吴为匆忙赶到书院,讲堂里已经坐满了人,讲学的先生还没来,他弓着身子悄声走到自己的位置落座。张兄在他左侧,随意地盘着腿,左手撑着下巴看他:“你这是又迟到了。”
吴为端正的坐着,没搭话,他现在满脑子想着南岭,也不知她现在喝上药没?有没有好一些?
张兄见他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也有些恼,这家伙现如今有了恶丫头撑腰,清高得了不得。他忽就有些后悔,之前怎么不欺负他欺负得再狠些,不然到了现在想下手都不敢。
南岭喝了药发完汗后,虽脑子还是晕晕乎乎的,但身体轻快了不少。她跟鸢儿说要去白林书院,鸢儿摁住她:“这外面太阳正毒着呢,姑娘你现在身子还虚,见不得太阳,还是在这儿休息着为好。”
南岭不理,挣脱了她就往外走。她又不像普通凡人那般脆弱,一点小风寒而已,她还是能抗住的。
鸢儿去拉她,她不耐烦地一把将她甩倒在地,然后头也不回的出了医馆的门。医馆的另一个学徒拉起鸢儿,问了两句后就催着她去抓药,这屋里的事儿已经够他们忙的,其它的事儿,出了这门,他们便不再管。
南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这会儿日头正毒,街上没什么人,沿路的店家也大多落了门板在家避暑,她躲在屋檐下走着,想起了那日的吴为。
“真蠢!”她没好气的嘟囔一声,那时的吴为蠢,现在的她也蠢。
她又走了好一段,路过一个巷子口时,正巧里面有声音传出来,她晕晕乎乎的也没听清,只下意识地向里看,巷子里明亮亮的,两个男人正围着一个女人。四人打了个照面。她转过头,擦擦脸上的汗继续向前走。
有一个男人骂骂咧咧的追出来,抓住她的手臂把她往回拉,毫无准备的她被扯得一个趔趄。被强拖着走的她将额前汗湿的乱发捋到头顶,而后顺手抄起矮墙上的半块砖头,快准狠的冲着那人后脑勺拍去,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另一个男人拉着那个女子出来,正看见南岭将人砸倒在地,女子看见地上的血,吓得倒抽口气。
男子扔下女子,怒气冲冲地过去甩了南岭一耳光。这一巴掌来得太狠,南岭本就晕乎,没躲得过去,生捱了下来。也是奇怪,她竟不觉得疼,她两手撑着矮墙,大口大口的喘气,这太阳也不灼了,人也不吵了,她甚至是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她连这墙都看不真切了。
南岭终是两眼一抹黑,顺着矮墙倒在地上,但只过一会儿她又能听见声音了。
很多女人的声音,她听得真真的,尖细的、低沉的,她的耳周全是她们的声音,想来她们是围着她的。有人搂着她,她要睁开眼,可眼皮似有千斤重,她愣是没能掀开它。
有人说找个会掐人中的来,没过一会儿,真就有人在掐她——掐她的人中和虎口,那人指甲又硬又长,一下接一下的掐得她生疼。她只觉得气,自己清醒得很,掐她干嘛?!她要骂,肚子里气势汹汹的话从嘴里出来后,成了有气无力的哼哼唧唧。
又有人问避暑丸子找见了没,赶紧拿来。她一听有些怕了,可别是拿给她吃的,那东西苦得闻着就让人皱眉头,她好得很,不需要那东西!
南岭费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无需太大,只要让她们知道她睁着就行。
“醒了!醒了!”
离她近的人最先发现她睁了眼,惊喜的向四周的人喊着。
“醒了就好,赶紧把这药吃了。”
南岭觉得这人真是过分,怎么就心心念念的只想着喂她药吃?!她抬手将眼前拿着药伸过来的手拨到一边:“我不吃这药,苦的很。”
众人一听,哪由得她,忙开口劝:“姑娘,这丸子是顶管用的,良药才苦口嘞,你赶紧吃了它吧。”
那药又要往她嘴前凑,她柳眉微皱,一双圆眼往上一抬,警告性的瞪着那喂药的女子。喂药的黄衣女子心中顿时咯噔一下,瞧着那双眼睛直犯怵。
抱着南岭的茉莉察觉出二人之间的尴尬,她一把接过停在南岭嘴前的药丸,笑道:“一粒丸子罢了,姑娘若是嫌苦,不吃便是,正好我近日体热,泷姐姐这丸子可能便宜我?”
那位泷姐姐顺势点头,没让自己太难堪。
南岭这下看清了抱着她的是谁,正是巷子里那女子,她抱着她做甚?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儿?”
茉莉正要答,那位嘴快的泷姐姐先开了口:“姑娘,这里是寻香阁,是茉莉妹妹把你带过来的。”
正说着话,妈妈就在下面叫人了,她才不在这么一会儿,这些丫头就躲起来偷懒了?
楼上众人一听,纷纷离去,房里只余下茉莉和南岭。
茉莉让她靠榻上,起身去倒茶。
“姑娘你不必担心,今日你从那两个歹人手中救下我,我是该好好报答你的。”她将茶递给南岭,坐在榻边继续道:“当时你晕了过去,那歹人眼见着要对你动粗,我实在是慌了神,一时着急将那人打晕了,我又急又怕,只能先将你带回这寻香阁。”
听罢,南岭嘬一口茶,沉思一会儿问到:“你将那人打晕之后带着我回的这儿?”
“嗯。”
“那你还挺厉害。”
“……”茉莉干笑着岔开话题:“不说这些让人糟心的事了,天色不早了,本应留着姑娘好好招待一番,可寻香阁是个烟柳地,姑娘是清白人家的女子,茉莉还是早早送你离开为好。”
南岭也想早些离开,倒不是因为她说的什么清白不清白,烟柳不烟柳的,她想早早见到吴为,然后守着她的宝贝内丹。
讲学结束后,吴为便直奔医馆,却没见着南岭,他慌忙问鸢儿,鸢儿惊讶道:“姑娘醒来就去书院找公子了,公子没见着她吗?”
吴为一脸不相信,他并没有见着南岭。“她去找我了?”
“是啊,中午就走的。她那时候还发着热,顶着日头就走了,拦也拦不住。”
吴为心中顿时生出千万种可能,却只能一个一个强行压下去。
“她从哪个方向走的?”这句是张兄问的。
“她从大街走的。”
本是想着来自家医馆转转的张兄恰巧听见二人对话,他该骂谁?骂南岭还是骂鸢儿?他瞪一眼吴为,出门顺着大街寻人。吴为也忙跟上去。
临近黄昏,这是一天中较为凉快的时候,街道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多店铺也亮起了灯。二人沿街向店家和行人打听着南岭的下落,走了整条街,无果。
张兄气得抡起拳头给了吴为一拳,直接将他击倒在地。吴为躺在地上气急败坏的吼道:“你疯了?!”
“不错嘛,会吼人了。”张兄走过去拎起他的衣襟,让他上半身悬在半空。“现在恶丫头不在,你再吼一个信不信我把你揍个半死。”
“你敢!”
张兄腾出一只手来,又给了他一拳,而后重新拎着他的衣襟道:“你再吼一个试试,我还敢。”
吴为不吼了,只是瞪着他,张兄哂笑,将他丢在地上。
“你看看你这副样子,离了恶丫头就是活脱脱的窝囊废一个。”
吴为还是瞪着他,不说话。
“不服气?你凭什么觉得不服气!那丫头全心全意的为你,一心扑在你身上,你说什么是什么,你要什么给什么,从不说苦喊累。反观你,任性妄为,从不知替她考虑。将一个生病的小姑娘扔在鱼龙混杂的医馆里,你怎么还能气定神闲的坐在那儿听讲学!”
“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你啊,你这个混蛋!”张兄越想越气,走过去拎起他的衣襟又要给他一拳,结果反倒被人狠狠推开。
南岭转身扶起吴为,冷冷地扫一眼张兄,随即牵着人离开。
黄昏时温和的光打在南岭身上,张兄却无法从她刚才的眼神里感受到半点暖意。原来恶丫头也是这样冷漠吗?
张兄想解释,手伸到一半又悻悻收回。
他打了吴为,在南岭那儿是不可饶恕的。
他不后悔揍了吴为。吴为该揍,他配不上南岭对他的的支持和忠诚,若是自己身边有如此对待自己的人,他定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他定会心怀感激的待她,敬她。
张兄看着夕阳里渐行渐远的两人依偎着的身影,喃喃道:“吴为,你可真让人嫉妒啊!”
吴为看着牵着自己的手,白白小小的一个,他又看向这双手的主人,她只留给他一个背影,也是小小的一个。
“南岭你为什么不待在医馆等我回来?”
南岭转过身,不解的看着他:“为什么要等你回来,我可以去找你啊。”
“那你去哪里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你去哪里了?”吴为语气不好,他又生气了,他真想也揍自己两拳,明明自上次后就决定不再对她生气,可偏偏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我……因为一点小事耽搁了。”南岭心虚得不敢看他,绝对不能让吴为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他肯定会又惊又怕的一边训她,一边担心好几天。
吴为叹气,他知她在说谎,还是决定不再追问。
“以后你不要再这样冒险,我也不会再丢下你,留你一人。”
闻言,南岭立马绽开笑容,抬头用一双亮晶晶的圆眼望着他:“真哒?”
吴为也笑,抬头揉揉她的额前的碎发,无奈道:“没办法啊,谁让我离不了你。”
南岭傻笑着,他看着她可爱的笑颜,柔声道:“张兄……他对我没有恶意,你别怪他。”
“我知道他没有恶意,你看我刚才都没有打他。”
吴为皱眉,心中突然有些不悦:“你为什么不揍他?”
南岭皱着鼻头做鬼脸反驳他:“分明是你拉着我的裙角不让我打他的。”
“你要是想打,我哪能拉住你,分明是你不想打。”
二人一路争论着回到西院,衙门的人见着二人忙迎上去,南岭见着刀一个跨步挡在了吴为身前,叉着腰气势盛人地看着两位衙役。
吴为扶额,将她拉到身后,向两位衙役行礼后开口:“二位差人这是……”
“今日有人报案,说是抓住了两名通缉犯,衙门一查,知是,”说话的衙役指一指南岭,继续道:“这位姑娘所为,特来送上赏金。”
吴为看一眼南岭,她耸着肩膀,冲他乖巧一笑,他挑眉,转身接过钱袋,对二位说:“原来如此,有劳二位了,请进院子歇歇,喝点茶润润口。”
“不了不了。”那位衙役摆手,“我们兄弟二人还得赶紧回府复命。不过,在下有句话要跟姑娘说,这犯人也是人,还请姑娘下次下手轻一些。”
二人站在院门口,目送两位衙役离开。待人转过在拐角后,吴为将钱袋塞到南岭怀里,转身进了院子,她忙追上解释:“我根本就不想管,我只是路过而已,是那人非要上来拉我,我晕晕乎乎觉得他烦,就下了狠手,谁知他那么不耐打,才一下就不省人事了。”
“那另一个是怎么回事?”吴为停住,转过身,面无表情的问她。
“另一个跟我没关系啊,我没动他。”
“你没动他,他自己晕过去的不成?”
“我真没动他!”南岭有些急了,另一个分明是茉莉打的,这官府查人也太不严谨!
“我没有要怪你打了谁。”吴为捏捏她的脸,“我是担心你啊。你再厉害,也不该去跟两个通缉犯斗的。”
南岭觉得心累,这哪是她要斗的,真就是她在街上走,莫名其妙被拉进去的,况且她也被打晕过去了啊。
她掂掂手里的钱袋子,还是有些份量,算了算了,看在钱的份上,她就不去计较了。
“你有没有在认真听!”吴为捧着她的脸揉搓着,肉肉的挺好玩的。
南岭眯眼一乐,一边点头一边回道:“有的有的。”
“有就好。”吴为恋恋不舍的松手,转身走向厨房,“今日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南岭跟在后面直呼着万岁,而后报了一大段菜名,听得吴为直说她是故意为难他。
此时,一位白衣公子负手立在西院墙外,简单束起的长发服帖的垂在身后,他抬头看着院里的白玉兰,南岭叽叽喳喳的声音传出来,传到他耳里,他嘴角上扬,她还是没变,还是这么有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