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间的煎熬中,一餐饭终是要结束了,南岭掐着手指头就盼着他们早点放人。
可她不曾想,一直安静的吴昆临了时开始挑事。
“父亲,儿子想跟大哥要个人。”
此言一出,王嫣和老夫人皆是不明所以状,吴为哪来的人……
“你大哥那儿哪有人能给你?”
“我想要他的丫环。”吴昆抬手一指,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纷纷看向南岭。“就是她。”
我要你奶奶个腿儿!
南岭听明白后恨不得冲上去狠狠教训教训吴昆那臭小子。新仇旧账一起算,她绝对揍得他服服帖帖的!
“不行!”吴为起身护住南岭,竖着眉回绝,声音带着怒气。“南岭是我的丫环,吴昆你彻底死了这条心!”
突然开口要人的吴昆,以及在人前显露情绪的吴为,都让在场的众人对那个小丫环起了好奇心,纷纷打量起南岭。
长得确实标致,但也未到让两人争相失态的地步。尤其是吴昆,见过的美人海了去了,换作平日,这种水平的根本就入不了他的眼。
吴老夫人虽是不理解,但还是向着吴昆。“凡海,一个小丫环而已,昆儿要了给他便是。”
吴凡海皱着眉思索半天,终是开口:“丫环既是西院招的,那就是西院的人,我不便做决定。”末了,他对着吴为冷声道:“还不赶紧带着你的丫环走!丢人现眼的玩意!”
吴为鞠一躬后,转身拉着南岭快步离开。吴昆急了,一脸不甘开口:“父亲,今早你可是已经答应儿子了的!”
“我何时答应过你!”吴凡海呵斥道:“我说吴为同意,我便不反对。怎么到你这儿,反倒成了我这当爹的不对了!”
吴昆垂着头不说话,老夫人跟王嫣也不好出言相劝。
“罢了。”吴凡海一甩袖子,起身向外走。“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自己回去好好反省。”
王嫣“哎”一声,起身就要跟着去,跟了两步停下,转身皱着眉看看苦着脸的儿子,一咬牙,还是跟着丈夫去了。
留下吴老夫人一边骂一边哄孙子。
“你爹脑子不好,没个理儿。乖孙儿,别生气,你要什么样的小丫头跟奶奶细细说,明儿就给你找一个。”
吴昆不搭话,思绪早就飘远了。
吴为初进府的那天,他才知道自己有个哥哥。在府门前,五岁的他仰着小脸,一脸天真的问母亲:“娘亲,我怎么不知道你给我生了个哥哥呢?”
母亲没有回答他,牵着他的手力气很大,一双眼睛盯着路的拐角,冬日下,一滴泪闪着光落下,然后融入雪中。
他吓坏了,刚想开口问母亲怎么了,吴为便出现在了拐角。
一个人,不,是一团裘衣,拖着雪就过来了。
那天的雪很大,天地白茫茫一片,是先生口中的“鹅毛大雪”。吴为的裘衣上也堆满了雪。他在门口站定,掀下帽子后,头发上很快就有了零星的雪花。
吴昆眨巴着眼看他熟练的抖雪、行礼,分明只是个长他一岁的小孩儿,在他眼里却成熟得不像话。
“乖孩子,这一路冻着了,赶紧进府烤火,暖暖身子。”王嫣眯眼笑着对吴昆嘱咐:“快,带哥哥进屋去。”
他从母亲手里抽回捏得红白相间的小手,呆愣愣去拉眼前被裘衣裹着的哥哥,思绪却还留在母亲攥得紧紧的掌中。他在前面走,高他一个头的吴为跟在后面。
下楼梯时,失神的吴昆一脚踩空,猝不及防的向后倒去,眼前的画面急剧转换,耳边响起一声又一声惊呼,他也慌了,闭着眼睛等着落地。
不疼。
等匆匆跑过来的丫环将他抱起时,他才看见躺在台阶上的吴为。
“小少爷,可有哪里疼?”
丫环焦急的替他检查身子,他刚要说不疼,就瞧见匆匆往这边赶的父亲,一张小脸顿时皱起,玄弦欲泣。
“爹爹,疼……”
吴凡海皱着眉径直向已经被扶起的吴为走去,满心的担心开口却变成了责备。“这个大个人了,路都不会走吗?”
吴为垂着手低着头不说话,怯懦的模样看得人心疼,王嫣忙上前劝慰。
“老爷别吓着孩子,他这是为了救弟弟才摔的。”说完转身吩咐一旁的丫环:“赶紧带大少爷回房,去张家医馆请大夫过来仔仔细细检查一下身子,摔在这台阶上,少不了几处伤。”
“我呢?”吴昆伸着手臂,瞧着眼前的景象,大哭出声:“我也摔倒了!我也疼!我也要看大夫!”
原来一切,在那时就已成型。
他枕在祖母膝头,好看的眉眼皱起,瓮声瓮气撒娇:“哥哥有口是心非的父亲护着,父亲有母亲一心一意的爱着,而孙儿就只有祖母疼着了。”
吴老夫人垂着眼,苍白干瘦的手轻轻为他整理鬓边的乱发。
“净瞎说,你爹喜欢你,你娘也爱着你,怎么就只有祖母一人疼你了呢?”
闻言,他不再答话,闭上眼睛扬起嘴角,却笑得苦涩。
祖母的抚摸让他舒心,他舒服得直想打呵欠。
“可是困了?”
“嗯。”
吴老夫人点点孙儿的脑门,笑道:“那就去睡会儿吧,你还是个孩子,别想太多,想多了小脑瓜可是会疼。”
吴昆坐直,又偎在吴老夫人肩头许久才起身离开。“那孙儿就先回房了。”
“去吧。”吴老夫人冲他点头,待吴昆离开一会儿后,她对身边的老嬷嬷吩咐:“去找找西院那丫环的卖身契。”
老嬷嬷点点头。
“起风了,老夫人,咱们回房吧。”
“走吧。”
吴老夫人在老嬷嬷的搀扶下起身向外走去,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拐角处的吴昆。
“老夫人……”嬷嬷低声开口,话还未出口便被老夫人打断。
“我知道。”她叹口气。“众生皆糊涂,做的都是心甘情愿的事。”
众生一样,皆处迷妄,她在宅门大院里沉浮了一生,情爱纠缠、生离死别都一一经历过了,如今只是个一只脚踏入鬼门关的老婆子。
生死都已看淡的老婆子,只余下疼爱孙儿这一件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