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南岭鼓起勇气望向那漆黑的眸子,里面映着她呆愣的模样。满肚子的话横冲直撞,却全都卡在嗓子眼死活吐不出来。
她泄了气,垮下肩膀,垂眼盯着石床右边犬牙似的突出。
“放过我吧,珙桐。”
他没有应声,连呼吸都很浅,她知道他在等自己继续说下去。“不管去哪里,不应该是要我自己选择才对吗?
做了几千年的妖,法力没丝毫长进,麻烦倒是惹了一大堆。我已经厌烦了这样稀里糊涂过活的日子,没有未来没有希望,只有无尽的枯燥和时不时蹦出来扰乱我的心魔。”
她回忆起那些令人痛苦的梦,仍是一阵心悸。“如今彻底成了凡人,生老病死,了了几十载,我愿用一生时运不济,命势悲苦来赎罪。这算我的惩罚,也是我的解脱。”
说完,仍是一片沉静,她疑惑地悄悄抬头,窥视珙桐的反应,瞥见的是他明媚的笑脸。她一怔,他转而开口:“南岭你可真是残忍呐。这些苦大仇深的道理在我堵上南岭全部生灵性命劫你之时为何不说?在我二人仓皇逃命之时为何不说?如今在我布下的结界内,才好整以暇地说出这些撇清关系的套话。
你什么都说了,独独不提‘吴为’二字,这种掩耳盗铃的行为可一点都不聪明啊。”
南岭低着头,沉默不语。
本就是这样的,是她自私自利,是她抱着侥幸利用了珙桐。
“回去吧。”
良久,珙桐温柔的语气传入耳里,而后她被打横抱起。
她将手撑在珙桐胸前,低声开口:“放我下来吧,我想自己走。”
“我要抱着便抱着,我们之间,你的想法向来不重要。”
没有像以往那般的耐心哄劝,珙桐抛弃了糖衣炮弹,直言心中所想,态度强硬,语气平静。
南岭窝在他怀里,不生气也不害怕,平静得如大雄宝殿的佛祖。
“这才是真正的你吗?”
“每一个都是真正的我。”
真是寡淡的回答啊。南岭听他又念咒,看着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远,耳边又响起猎猎风声。她现在脑子清醒得要命,背夫子给的之乎者也绝对手到擒来。
“几千年了,为何今日才将你的另一面在我面前表露?”
珙桐面无表情,一双漆黑的眼死死盯着前方。“若你不被那凡人迷了心,失了心智,我永远都只是一副面孔对你。”
南岭不觉握紧双拳,她真的很清醒,清醒到强迫神经大条的自己去梳理与珙桐的过往。“所以,我一直是活在你的设计之中。”
做什么事、说什么话、见什么风景、跟什么人遇见都被他安排得滴水不漏。
“是。你的身、你的心、你的思想、你的全部都该由我决定。”
这样露骨的回答,着实令南岭背脊发凉。她看作相依为命的亲人,竟是对她存着如此深沉的心思,她真是迟钝到无可救药。
“你这样是错的。”
她说完,便缄口。埋着头让人看不见脸上的神情。耳边只有风声的珙桐没听见她最后的呢喃。
不过,听见了又如何,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错的。
二人出世只相差几个时辰,他方才睁开眼,就见着个粉嫩嫩的娃娃守在自己跟前,盯着自己傻乎乎直乐。
她是南岭独一无二的灵气妖,连呼吸都是在修炼。彼时山中妖物不多,大家一起修炼,她惊觉自己修为增长实在太过迅猛,怕伤了伙伴们的心,便开始惰于修炼。
他与南岭形影不离,自然知道她的秘密,便想着发狠修炼,与她齐肩,以打消她的顾虑。
奈何二人的灵根如云泥之别,往后几百年的时间,即便他已是南岭中的佼佼者,与她还是有着一段距离。
此时南岭里的妖物越来越多,有几个心术不正的不知从哪里知道了南岭是灵气妖这一秘密,对她动了坏心思。
他得到消息赶到暗崖时,南岭已经昏死过去,那几只妖正试图挖取她的内丹。他怒不可遏,最后生生摧碎了他们的内丹。
但秘密还是被泄露出去,更有传言称只要吃了南岭的内丹,便可得道成仙。南岭瞬间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几次死里逃生后,她带着一身伤蜷在角落,睁着湿漉漉的眼问他:“珙桐,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他心疼得要死,搂着她发狠道:“你错在太仁慈,南岭啊,你是妖,对着那些要你命的杂碎就不能心慈手软。”
她摇头,神色痛苦,她在哭却没有眼泪,妖是不会流泪的。
“他们……是我们的同伴啊。”有从小一起修炼的伙伴,也有后来与她亲近过的后生。他们全然没了作妖的体面,一张张面上,全是杀戮和贪婪。即便如此,她还是下不去手。
那时珙桐便暗下决心,从今往后,绝不会再让南岭受到一点伤害。
他发狠修炼,妖物之间本就是踩着彼此的尸首往上攀爬,开始他只是猎杀小妖,这样虽安全,但修为增长太慢,与南岭面对围攻时,仍显得吃力。
他便开始去暗崖寻找修为等同自己或高于自己的妖物,几次三番险些命丧于此,都是南岭一个人闯进暗崖,从一片狼藉的现场捞回奄奄一息不成人样的他。
她抱着刚转醒的他哀求:“别去了,好吗?我们可以离开南岭,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他嘴上应着,待身体稍有好转便又进了暗崖。这世上绝没有另外一个地方能比南岭更适合他们二人,充满灵气又妖物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