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这次来阿依山的一共有三支队伍。虎皮、白马和清人是一伙儿,他们来得比我们早两个星期,另外就是我和疯子,除了我们,还有一路人,据虎皮说竟然是一群日本人,并且他们到达这里的时间甚至比虎皮的队伍还要早,他们来了之后就直接进了山。
“日本人?日本人来这儿干啥?”我感觉脑子又不够用了,咋找个药材怎么还牵扯到境外势力?
“据我们所知,这队日本人并不是突然出现的,”虎皮说,“早几年在太行山,很多探青囊的悬岩子就在冲泥途中发现过这些日本人的踪迹,而且最早发现他们的,”虎皮神色稍显犹豫,“还是大查柜的队伍。”
虎皮口中的大查柜就是我母亲,我很吃惊,但是几近虚脱的身体使得我没办法作出什么反应,只能听虎皮继续说下去——
原来,在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时候,日本的民间药行就对中国南太行地区优质神秘的采药技术和中药炮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且还派了医者前来交流“学艺”,大概到了七几年的时候,也就这么巧,太行山药会这边首个提出容纳接洽他们的,就是我们家族里的一位长辈,当年她还是太行山一家药铺的二查柜,有点类似于今天的财务经理,当年她也就十六七岁,比我现在还小,就去了日本学习,在那里一待就是五六年,等她回来,就开始投身于中日医药的交流和业务合作,甚至还亲自带队在中国北疆地区进行考察。
但是在那个年代,日本人的身份在中原内陆地区还是比较敏感的,这位长辈的提议最终也没有被传统的药会所完全接纳,后来不知道什么缘故,她就去了日本定居。但也就是从那次以后,日本医药行业的人就开始出现在了南太行的每年一度的药会上,久而久之人们也就习惯了他们的存在,随着时代变革社会的开放,两方的商业合作也就逐渐发展了起来,甚至到了今天渐成规模。
虎皮想了想,接着说:“不过,这种合作也不全是摆在明面上的,按理说安小东家你不该知道这些,但既然到了这一步,我觉得还是应该提醒你,既然是药材买卖,那不用说咱们肯定是以卖为主的,他们干涉到探青囊的路子,那就是犯大忌……东家的意思呢是先观望,看他们到底弄干啥,如果是为了买卖上想加码那还算好解决,但如果是为别的咱就得好好对付了。”
他说这话时眼神都不太一样,多了些许浑浊,我都怕他下一句骂出来“干他兔孙儿的”之类的话。
“这也是太行山药会的意思。”
我默默松了口气,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嗯?不对啊,叔,那你说的那个长辈,她不是后来去日本了吗?这些事她就不知道?也没跟咱们通通气儿啥的?按岁数算她现在应该多大……六十多岁?不到七十?应该还健在啊?”
虎皮露出难以捉摸的表情,见我直直瞅着他,他干咳一声,“安小东家,这位长辈你认识呀……”
我“嗯?”了一声,我认识?我哪儿认识在日本的亲戚啊我……突然我猛一下子扥直了身子:“难道是……我小姨姥姥?!”
虎皮点点头,轻轻一笑。旁边的白马也转过头来看向我。
这位小姨姥姥,是我舅爷那辈的五个人里最小的妹妹,我对她几乎没什么印象,只是知道她全家都在日本定居,这几年倒也没怎么回来过。
而且之前听舅爷他们说起过,说她好像在日本做的是衣料方面的生意什么的,而且据说这些年生意做的还挺不赖,谁能想到这其中,竟然还会有这样一段往事?
“具体的事情嘛,你要是想知道,等出去以后可以亲自问问七老爷。”虎皮站了起来,仰头朝上看了看,摸了摸胡茬,又补充道:“咱这行儿水深,不是谁都能闷头一猛子扎到底儿的,再说药会有药会的规矩,不能半个截儿吊着,那不是个道理。”
他说的这些,我大概都懂,尤其是最后一句,我心想着我这算不算是半个截儿吊着?又默默安慰自己,肯定不算,我是被逼来的,现在找到组织了完事儿我就走,他妈的爬也得爬走。
我扶着石头晃晃悠悠站了起来,腿上的伤口被抹了药,凉丝丝儿的,裤脚已经划烂了很多口子,我勉强把它往下拉,用止血绷带绑紧,套进鞋帮里,“咱现在往哪儿走?”
虎皮指了指上面的坑口,“从这里上去,过了山以后就是慕士河滩,要找一条河,那疯贼之前也跟你说了些吧?”
“您咋知道?该不会疯子是咱们这边儿的?”我帮虎皮从包里掏出绳索,白马接过去,我低声对他道谢,他也没什么反应。
“不是,”虎皮直接否定,“他妈的这个疯子敢把你带过来,东家知道肯定饶不了他!”
我苦笑一声,想起疯子自己说的雇他的那人,不知怎么,我觉得既不是舅爷也不是那些日本人,心里隐隐觉得不安。
“咱这回要探的囊袋子比较特殊,行里叫作‘茗煎冰下水’。”
我一愣,这名字牛得我一下子不知道作何反应了都,犹豫了一下,问虎皮:“是,是啥?植物?”
虎皮说道:“药如其名,这东西是长在冰层下面的,不是植物,也不是动物,嗯……你可以认为是一种……物质。”他卖了个关子,说见到了河你就知道了。
路还得接着走,正事儿要紧。
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沿着边缘地带走绕过阿依山,寻找在阿依山外的慕士河滩上某处的不冻河。我整理好装备,仰头目测了一下距离,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心气儿瞬间泄了大半,正盘算着该怎么上去,这时虎皮竟然“呼哧”一下蹲了下来拍拍自己的背,“来!上来!我背你!”
我站着腿肚子都发抖,直摆手说“别别别……”同时白马已经将绳索牢牢固定在坑口边缘,那把荼白剑挂在他的腰右侧。
“来吧妮儿!”虎皮大手一挥,搞得我一下子不知道咋办了,疯子扔我这么个后腿到这儿,他绝对是“敌军”。
最后我还是趴在虎皮了背上,他的胳膊简直像两条钢筋一样,要不是我在后面看到了他墨里藏针的脑袋,我都怀疑自己趴在一只年轻力壮的老虎的背上。
白马殿后,我们很快来到地面。这里还处于山地边缘地带,和进山时经过的河滩也就相隔了后山的山崖和一潭湖水而已,虎皮刚才纠正了一点,就是这里的湖泊其实都是冰碛湖,我原来以为挺容易的事情,结果出来看到眼前的景象才反应过来,自己把问题想得太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