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河呢……”我听见自己声音里微微的颤抖
迷乱的黄沙扬起层层叠叠磨砂似的白浪,厚重而尖锐。一颗尚未被狂风打磨圆润的沙砾从我眼角划过,留下一道血痕。远处白亮的,是太阳还是雾气?
这里,就是十万年前冰川消退的地方。
竟然是一片荒漠。
额头的伤口在烈日的曝晒下胀痛起来,我不禁蹙紧了眉头,用指甲刮掉伤口边缘已经干了的血渣子。四周广袤空寂的荒漠愈发模糊起来,躁动的热气将粼粼沙浪搅动得浑浊不堪,我和白马成了被鄙夷的不速之客。
“啪!”一声轻响,白马应声转了转头。
我简直欲哭无泪啊,手还搁在自己脸上,白马有些茫然地看着我,估计觉得眼前这女的是魔怔了,一脸窘迫憨傻的苦瓜相冲着他半哭不笑。
“呸呸……乌鸦嘴……”我长叹一口气,伸胳膊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腮帮子,苦笑一声,白马也并没有在意,而是又回过头看向前方。
我不敢再猜测接下来还会遇见啥了,不敢了。
我们走下去,荒漠里高高低低有差不多上百个沙土堆,乍一眼看过去跟荒废的野坟场似的瘆人。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深一脚浅一脚走得费力,沙子钻进裤腿里,磨得腿伤疼得很,心里又担心虎皮,忍不住朝周围张望。
白马走到快接近荒漠中心位置时停住了脚步,然后视线落在面前一方半人高的沙堆上。
“嗯?”我一怔,“里头有东西?”说着就直接上手去扒拉。这沙堆的沙石瓷实得很,我用胳膊推掉厚重的一层,忽然感觉手肘触碰到坚硬的一角,用手伸进去一摸,那东西轮廓分明,冰凉凉的。
“幺儿爷。”我从沙子里抽出手后退了一步,白马上前取下腰侧的剑,将其斜插入沙堆里卡在某个支点轻轻一使力,表层的沙砾便瀑布似的纷纷扑落,我挥了挥面前空气里的扬尘,就见那沙堆下面竟然露出了半截砖石,我惊异地瞪大眼俯身去看,白马蹲了下来,用手拂去砖石上的残灰。
砖石上有一条长尾怪鱼作张嘴游弋状,黑背白鳍,看样式不像是一般装饰,倒是有点图腾的意思。不过我很疑惑,谁会把图腾崇拜刻在砌墙的砖石里?图腾作为记载原始祖先信仰的符号,在样式和使用上都有着特殊的含义。难道这片荒漠在冰川褪去以后的确经历过一段尚未可知的人类文明吗?
“楼……楼兰?”我讶异地说出自己的猜测,又立即否定了自己的猜测。楼兰古城的确在新疆这不错,不过目前确信的说法应该是位于罗布泊地区附近,而我们所处的地方是天山山脉西南部,古丝绸之路上小国众多,我在学校学到的知识又很有限,这地方具体属于哪里我一时间也没有思路。
白马没有搭话,伸手拂去砖石上的沙砾,我站在他旁边,目光却落在远处。白炽的亮光明晃晃落在眼眶里,看得久了,我眼前开始出现一层层波光粼粼的涟漪,泛着金边,水天参半——这景色……
我皱起眉,这景象,咋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正想着,突然从我们脚下涌上来一阵强烈的震动,连带着四面的沙丘石堆都颤动起来。和前几次不同,这回的震动是从地下“咕嘟嘟”缓慢冒上来的,没有一丝响动,但整片荒漠都在这沉闷的震动下不安地扬起沙尘。
好像地底下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白马给了我一个眼神,我立即跟上他朝最高的丘堆跑去。
刚还没跑到呢,危险终于还是先一步来了。
整片荒漠像一锅滚开的水,沙石滚地狂风呼啸,刚才还见到的石碑砖瓦顷刻间就被埋没入土,骤然一声裂帛惊雷响,好像把天空劈裂开来似的,我顿时耳朵一嗡,眼前缭乱纷繁,一股恶心从体内涌上来,差点晕过去,朝前扑倒在地上。
后来虎皮说,这是应激性失聪,要不是我年轻,身体素质还算过关,这种声波的强压能直接把人掀晕过去。
我挣扎着支起上半身,扭头艰难地睁开眼——苍白刺目的荒漠上空扑簌簌落下灰白的鹅毛大雪,凝结飘落于离沙地半米处便被蒸腾的热浪席卷吞噬。
妈的,晴天白日的,竟然下雪了。
我听见自己响亮的心跳,那远处白亮繁乱的,洋洋洒洒,是雪花。
一条河,我看到了一条河。
整个荒漠就像瘫软着朝天酣睡的一个巨大的沉睡女人的胴体,好似还带着轻微的呼吸在起伏着,从那“女人”的“乳沟”之间攀缘泄洪而下,绕过“腰身”狂乱怒吼着奔流到荒漠尽头,直到视线不可及之处……
那河上还浮着皲裂的浮冰,从几百米的地下深处直冲而上,冰上覆盖着破出时飞溅的黄沙,这景象是诡谲妖艳到了极致,我竟然一丝都不觉得有自然美感,只觉得后背发凉,汗毛直立。
整个开河过程,只在弹指两三秒而已。
那条凭空出现的河,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黄沙呼我脸,荒漠里所有的沙堆都在这突如其来的强震下坍塌下来,暴露出沙堆里埋没的残垣断壁,那河就那么扭曲低吟着一路飞溅涌流。
我看着那些人类文明的残迹,脑子里挥之不去的鱼图腾,乍得醍醐灌顶豁然懂了——是河堤!这些砖石建筑,是古河堤!
白马反应极快,开河的刹那间就把我又按回地上。身体随着地面起伏猛地一沉,我咬着牙翻了个身,肆虐的雪絮砸到脸上。
“没,没事儿。”我冲白马摇了摇头,上下牙都打着颤,撑着地面站起来,耳朵嗡鸣,脑子在这时候却无比清醒——
眼前诡谲云涌的景象在我视线里渐渐模糊起来,这个地方在历史上某个历史阶段曾经出现一段时期的人类文明,一个古丝绸之路上的西域小国。在这个古国内,有一条间歇性出现奔流的神秘大河,为了护卫国邦,防御水患,人们按照这条河每每出现时的走向修筑了河堤,信仰神明的国人在河堤砖石上雕刻了他们崇拜意识下寓意水的鱼图腾,以祈求安宁。
滚滚时间长河磨灭了这些建筑,最终也磨灭了这个西域古国,只有这条在地下呼吸蛰伏的河,还间歇地宣告着这里曾经人类的痕迹。
虎皮还没有到,我回过神来,河上的大块浮冰随着水流冲泻奔流,很快消失在远方。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手摸到后腰的刀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