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跨进这家名为德天堂的铺子,一股浓郁的药草味道扑面而来,柜台后头的博古架上搁着各类颜色深沉的珊瑚根雕,“这不也不能免俗嘛……”我心想着,随意环顾了一圈,见到柜前有几个商客,旁边陪着能说会道的伶俐伙计,结账的柜台边站着一个穿着黑色唐装风衣的人,那人背对着我看不到脸,但看柜子后头那伙计笑得小心翼翼的样子,就知道是笔大买卖。
“小老板,你到处看看?”站在我边上的眼镜男笑着问我,我轻轻扣了扣柜台,余光瞟着那玻璃下头我见都没见过的药材,“就这些?”
眼镜男眉梢一挑,“呦?看来小老板你是瞧不上这些喽?”
我心说屁嘞,要是就这些那我就算看过了可以撤了再见,他点点头,似认命地自言自语道:“得,不愧是太行家的小老板,啧,那我得给你看点真东西,要不自砸招牌啊!”边说着边走到铺子西墙边,冲我摆摆手,然后用钥匙打开墙上的木门,一股浓郁的药草味道扑面而来。
我在门口停住了脚,那门里似乎是个库房,摆了很多实木架子,但光线昏暗,只有两边高墙上的排风口透出来点光。他往里走了两步,转过身看到我没动,了然地一乐,说:“小老板你可放心吧,就凭着你腰上那牌子,这百泉36条街走遍你都不会挨坑嘞!”
我失笑,咽口唾沫跟了上去。
这里头就是个大库房,有的药材不能见光,否则药效就毁了,大部分药材保存起来都要求干燥通风的环境,所以我走在这库房里感觉有些燥热,药味一股股冲鼻子,排风扇断断续续地把风送进来。眼镜男走到墙角一个横放的木箱前头,我一看那箱子外缝带着暗红,就知道这里头是个珍宝囊袋子。
青囊和普通的药材不同,一般药材采收和保存都是或捆或扎,要么就是切片风干之后堆积存于一处,但青囊不一样,尤其是珍奇的囊袋子,采下以后就要立即在药材表面封血,之后会有专门的人进行特殊处理,但有的青囊,甚至人血都会破坏它本身的药性,因此只能用铁力木箱存之并将血封在箱外,而且在血腥气完全消散干透之前,也是不能打开的。
我愣了愣,鬼使神差地伸手去碰触那箱子,被眼镜男一把挡住,我这才反应过来猛地收回手,“这,这里面是什么?”
“瀚海彘。”他眯起眼睛变了脸色,一下子凑近我,我下意识踉跄地退后一步,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后背起了一层冷汗,“瀚海啥?”
他嘿嘿一笑,说具体是啥他不能说,“小老板,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宝贝,怎么样?”他打了个手势,这行里的人都知道,这是要谈价了。我寻思着这时候转头就走估计人家也不会愿意,不如问个价钱然后否了再溜,于是正了正神色,问他:“你准备出多少?”
他晃着一根手指头,露出一口白牙:“这个数儿。”
我倒抽一口凉气:“一千万?!”
他摇摇头,又比了个三,慢悠悠开口道:“一亿三千万。”
我呼了口气,心里轻松下来。
本人穷苦大众一个,对万以上的数字完全没概念,你报吧,我寻思你就是报到一百亿我也无所谓,老娘就算浑身上下长满肾都不够个零头,你报吧你。
他看我没反应,轻轻咳了一声,说小老板看你这么年轻估计也当不了大家,要不把你家老当家的请过来咱慢慢商量?
我耸耸肩,心说激将法也激不出一个亿,他不死心,认准了我腰间那破牌子,一把拉住我:“哎哎小老板,你看也看了,要不咱再谈谈?和你家那位……哎呦!”
“陈掌柜,什么时候高升了?都能当得了你们云二爷的家了?”
我怔怔地看着那只突然出现的钳住了眼镜男小臂的手,沿着那手顺着抬头,看到一张含笑的面孔,仔细一看那衣服我认出来了,这不是刚才在外面穿黑色唐装风衣结账的男人吗?
那眼镜男吃痛,低低“哎呦”了两声,想要挣开,一抬头看到抓着自己的人,脸色一变,声音也哑了:“哎,哎呀呀!这不是小五爷吗!您这是采办完了?看,看看?”
那个被眼镜男称为小五爷的男人松开了他的胳膊,走近那箱子伸手捻了一道上面的浮灰,两只手指轻轻搓了搓,缓缓开口道:“得了这么好的囊袋子,昨天我见到云二爷的时候,怎么没听他提起啊?”
“这,嗨,您,您跟我开玩笑是不是?”眼镜男赔笑道,心虚地搓着手,“文王您可别逗我,我……”
这个小五爷转过身,弯唇一笑,目光淡然温和,没有丝毫刻意和尖利,但我能明显感受到那眼镜男几乎要吓得跪下来,心说这是个什么人,偷偷看了看也没见到他有药配。
“听说沧浪药会年前探了个囊袋子,死了六十多个伙计,”他顿了顿,“怎么?一程风底下的铺子这么厉害,轻轻松松就得了这宝贝?”他走回我身边,看了我一眼,眼里隐隐藏着一丝笑意。
那眼镜男抖得跟筛糠似的,全没了之前的狡黠精明,“文王,您可不能告诉云二当家啊爷!我,我可没法做了我!”那地上滴滴答答也不知道流的是汗还是泪,我完全蒙了,也不知道要做些啥。
“不想让你们二当家知道的话,你知道该做什么。这东西……”
眼镜男猛地抬起头,眼镜半挂在耳朵上,狼狈的很,他唉声叹气地点点头,“得嘞,我这是啥命呦……”说着“啪”抽了自己一耳光,接着悲戚地说:“您把这东西带走吧……任凭二位处置,但求您和这位小老板帮衬着我,要是让俺二当家知道我和老郑的这点事儿,我可别活了我。”突然他魔怔似的抬起头:“小五爷,老郑……”
“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这位小五爷面无表情地看了看门口,“这段时间不要出现了。”
眼镜男应了一声,鞠了个躬踉踉跄跄朝门口走去。看着他走远了,这男人才低眸将目光落回我身上:“药配显示的是身价,可也不能乱用呢。”
我脸一热,扭头看看门口,“那个人,不会有事吧?”
他直了直脊背,轻声道:“这行里以后都不会有这个人了。”
“啊?”我吃了一惊,那人嘴角扬起细微的弧度,声音温和但字字清楚无比:“勾结换药是大忌,我不动他,两家自然会有人处理。更何况,”他看了看我,“想把这事嫁祸给太行药会,也是给自己雪上加霜了……”
我心里一颤,呼吸都加重了几分,脚下却挪不动道儿,“这么说,你也是药会的?那小……嗯,大哥哥你是哪家的?”我寻思着这他妈到底该喊啥?
他突然笑了,我没反应过来,就听他接着道:“我不是这行的人,只是个做衣服的裁缝,不过正好和这家铺子老板认识而已。”听他这么说我差点没呛着自己,心想着这理由我要搁去年也就勉强信了,但人家既然这么说了,我也就点点头不多问。
“这玩意儿怎么办?”我指了指那箱子,刚才那眼镜男把这玩意儿推给了我俩,搞得我一头雾水。
“本来就是沧浪的东西,会有人来拉走的。”
我点点头,跟着他往外走,出了药铺大门,他回过身对我浅笑道:“你也是运气不好,恰好遇见这样的事,别多想了,快回去吧。”
这个人,尽管他身上的气场远比单纯的温和平淡要复杂得多,甚至深得让那个眼镜男忌惮,但我却对他没由来地感到亲切,心想着是不是被药味熏懵了,愣愣地点点头,他一笑,转身很快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