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将荼白剑搁在地上，看了看那个文字，低头思忖了片刻，然后指了指那两个洞口靠左边的一个，我们仨皆是一愣。

“我靠？这么快？”疯子眉毛挑起，“我说幺儿爷，你可看仔细啊，咱几个的命可都仗着您这一指头呢！”

白马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放下手指。文王取出了绳索系在方台底部，这种绳索分为动力绳和静力绳两种，由于不知道洞内的情况，所以他特意选择了支持攀岩且延展性较强的动力绳，外加辅绳，即使在静止受力的状态下也有超强的抗负荷能力，足够我们几个同时应付有可能在崎岖的石道里发生的任何意外状况。

文王先下去，疯子喊了声幺儿爷，白马没动，依旧盯着那殄文软纸出神，我摆了摆手让疯子先下，疯子撑着洞口身子一闪就消失在了洞口。轮到我的时候，我捏了捏钢丝绳套，溜身朝下攀住洞口，白马还是那样子，我不敢打扰他的思绪，正要自顾自先走，突然——

“泄密者，万劫不复。”

“什么？”我愣了一下，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攀在洞口石砖上的手掌心微微发凉，十指下意识收拢……

幺儿爷的手按在殄文软纸上，目光落在纸上的某处，就似乎刚才那声音不是他发出来的一般，我一时无语，他此时却又抬起头，缄默不语地望了我一眼。

我咽了咽唾沫，正色道：“幺儿爷，你可以放心，你不愿意说，我是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真的。”

他的话总是来得突兀而语气淡然。然而事实上我也没将白马其实会说话这件事当成一种多刻骨铭心的惊天意外发现。这就像有的人爱吃糖，有的人厌恶黑白条纹，有的人少年时期打架坐过牢，有的人生来就是脊柱侧弯，就像清人小时候偷钱买牛黄泻药喂给邻居家的老母鸡，而我自小就有深海恐惧症一样，不值得说出来就不说，想回味回味就和信任的朋友提一两句而已，尽管我一直认为，我们和白马不算是一个世界的人。

因此当白马刚刚说出那句话时，我大概能懂那应该不是指说话这件事本身，恐怕还是另有所指，很像是一种警告——万劫不复……靠，老娘忽然不想下去了，放我回去，我要回学校，我爱学习……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他收起了那张记载殄文的拓印软纸，拾起荼白剑，疯子就在下面催促起来，我回过精神，也不多想啥别的，扥住绳子蹬着石道就往下走。

这石道不仅狭窄，而且扭曲歪斜得不成样子，人在里面根本就没有施力点，只能用膝盖抵住崎岖的凸起岩块一段段往下滑。疯子倒还好，文王的唐刀和白马的荼白剑在这样斗折蛇行、七弯八拐的通道里时不时碰到岩壁，传来清亮的碰撞响动。我寻思着还好疯子的“炸药库”被文王一分为三分掉了，要不就按那一大家伙的量，万一卡在这里头，估计得把它和疯子一齐炸了我们才能通行。

“我说，这石道怎么长得曲里拐弯儿的？”我停下来歇了歇，低头看着疯子的脑袋。

疯子敲碎一块突起的岩石，仰头看了我一眼，“不懂了吧？这种通道，学名呢，叫鸡肠拐，能阻挡外面来的空气里的水分。”我笑着问他，“疯爷，没看出来你这个药番子还懂点正经知识啊？”心里暗想着这一路里里外外这么多通风防潮措施，这药室里头得干燥成啥样？

“我说，你可别小看你疯爷，个人崇拜老子也是吃这一套嘞！”说他胖他就喘，我仰头看看四周，还是有些放不下心，“那这里会不会还有什么机关……”

“这你就放心吧，怎么说这里也是药室，又不是墓穴或者地下行宫，古时候常年也是要进人的，全弄成机关还他妈活不活了？”

我一想这说的也是，毕竟药材还是用来治病救人的，总不能为了藏药取药再搭进去人命。这鸡肠拐九曲十八弯，一路扭了有五十多米左右，忽然我一脚踩在了疯子头上。

“妈的……老子就知道，你这一脚早晚得踩下来……”他咧着牙揉了揉脑袋，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下面的文王：“是到底了吗？”

“没有，绳子到头了！”他的声音传上来，这时候我手里的绳子一晃，从下面传来钢丝绳套碰撞的声音，接着是一阵轻微的响动，文王在下面喊道：“先别下来，我去下面探探情况!”

疯子于是又往下移动了有五六米，然后一只腿横起蹬在面前的道壁，将身子朝后一贴，胳膊耷拉在膝盖上，慢慢悠悠地低头问文王：“小五爷，你一个人成嘛？”问是这么问，这家伙也并没有要下去帮忙探路的意思。

文王也没搭理他，疯子嗤笑一声停在半中央，枕着胳膊闭目养起了神，得亏这鸡肠拐狭窄拥簇，我倾斜身子正好可以省些力气地倚靠得住。

没过多长时间，文王就招呼我们说暂时安全可以下去了，疯子睁开眼睛，腿一收，双手撑着道壁就跳了下去，我攀爬到绳索尽头，看到下面还有十米左右的距离，狠了狠心取下钢丝绳扣，手脚都抵住两边石壁，一点点往下移动，直到最后三米直接掉下去，扑到坚硬的石板地面上，好半天才晃晃悠悠站起来。

一站起来我就朝四周看去，忍不住惊叹，简直就是大饱眼福——

只见我们身处之地，竟然是一座浑然天成的一层式高阁石质“广场”！广场中央有的高阁为木质结构，仅叠一层，建构却是异常巧妙，环环相扣，阁外木镂花鸟草卉精细复杂，手电照过去，竟然还能看到满眼满阁都是斑驳脱落的残留金箔，以及依旧绚彩透彻的琉璃瓦片层层叠加，鳞次栉比，整座一层高阁看上去精妙绝伦，令人叹服！不说别的，就单单是这一层高阁通身涂以黄金装饰，整个传统蒙古族历史上也只有元朝忽必烈时期的大安阁可以相提并论，这高阁虽然仅仅只有一层，在面积和高度上不及忽必烈时期的大安阁，但其构造巧妙和装饰精致程度，完全比得上了！

文王举起手电让我抬头朝上看，我一瞧，广场上方五六米左右的地方，竟然全是蜂巢一样的洞！我诧异地抬起手指头点了点，足有七八十个，再回头一看，刚才我们跳下来的那个洞和这些几乎一模一样的洞口混在一起，居然完全分不清是哪个了。

“如果没错的话，这些洞口连接的应该也是和我们刚才见到的，一模一样的石室。”文王说。

“这么多？”我心说，难怪那殄文上面线条七七八八的，又多又杂乱，可是至于修这么多石室吗？这从外界宏观地看，得是多么浩大的工程量？

疯子猴儿急地想走近那高阁一探究竟，被文王制止住了，我在一边问他：“这里就是我们要找的药室？”心想难道那囊袋子就在这高阁里？那我们可省事儿多了。

文王摇了摇头，“如果殄文图没错的话，这里只是外面其中一座庙宇而已，那里面供奉的应该是长生天。我们没必要进去。”

看那巧夺天工的建筑，我心里不由得一惊。这么珍奇震撼的鎏金琉璃木高阁，竟然修筑在药室之外来进行信仰崇拜，求得神意的保佑庇护——那这真正的药室在当时得是享有多么至高无上的地位……我打了个激灵，感到一丝胆怯的寒意。

我们四周没有别的出口，疯子就想进那高阁里瞧瞧，其实我也特别想进去看一看，但是文王对那高阁没有表露出一丁点的兴致，白马也一样。

“不属于你的信仰，只会加重心理负担，更何况这种无谓对人神都是亵渎。”

文王不信神佛，这我之前听我三姨姥姥说过，别看这家伙现在看着温文尔雅，据长辈笑谈，他小时候7岁就把不我寺那尊观音菩萨的泥质莲花台拿药锄给敲了个稀碎，闹出好大风波来着……而至于白马，我觉得可能因为他就是不愿意凑热闹的性格，要么如果他小时候也在佛祖手心撒过尿的话，不进去看看也是有可能的。

“没有出口，我们怎么办？”我不死心地问。

文王看了看时间，说道：“现在外面已经是晚上了，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之后再做打算。”

如果不是他提起，我压根早已经对时间没了概念，我们已经整整一天没有停歇，精神高度紧绷的时候倒也没什么，现在听他这么一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上松下劲儿来，我蓦地感觉到浑身肌肉都酸疼起来，疲乏感涌上脑门，对那珍奇壮观的高阁也顿时失去了兴趣……

我们坐在距离高阁尚有一段距离的广场上，虽然他们不像虎皮那么重视“藏身躲影”“攒心劲”之类的东西，但明火的的确确不能有的，那高阁本来也是木质结构，再加上这里空气干燥，一不留神就会出事。四个人身处于宛如平行空间般的奇景之下，我刚开始那点避讳和尴尬，很快就被困意压了下去，疯子信誓旦旦要守全夜，我昏昏沉沉地也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裹着睡袋抱臂蜷起身子，这种姿势总能给人以安全感，意识散失的最后关头，我还在疑惑文王和白马不进高阁的缘故……睡意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