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学校的第二天,我就得知了一个让我很惊异的消息。
我所在的文学社团常年清汤寡水,事儿不多钱也不多,每年社团的经费都花不完,社里就会把剩下来的钱留到开春然后捐献给马场道的自闭症儿童公益项目,这是社团建社以来的传统,人尽皆知。
之前这件事一直是由我来统计的,但由于我最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到校,这事就交给了同级宣传部长的赵栀天,可是当我返校以后却被同学告知,这笔经费结余被赵栀天抽出了百分之十,当作咨询报名费给了一个留学机构,而社长今年忙于毕业早就不在学校了,这件事竟然就不了了之。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听就忍不住直接去了她的寝室,忍了忍冲动,耐着性子敲开门。
赵栀天细眉一挑就知道我来问什么,先是给我看了很多他们去捐款时和自闭症儿童的合照,然后开始给我解释,我只是摇摇头,不想听她说什么。
她立即收起了耐心,看着我道:“捐款本来就是没有规定的事,多捐少捐也不是我自己说了算的,我们也需要为社团的发展考虑。”
我无奈苦笑,“拿团费给你自己交学费吗?”
“你怎么能这么说?”她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我们需要走出去,就应该学会迈出第一步啊此安,我是在为我们社团探路你知道么?而且退一万步来讲,你觉得那些钱能真的帮到那些儿童?”
她面带怀疑地看着我,“我却可以用这钱来提升自我,之后用自己的能力来帮助他们,那才是真正的帮助你懂吗!”
我还是不说话,她忽然有些被自己的言语给激起劲来,“你觉得这钱够买什么?我既不是买YSL也不是买香奈儿,这两者性质是不一样的你懂吗?”说罢她看了看自己桌上的化妆台,自顾叹了口气,“想买也不够呢……”
这句话,彻底把我给惹火了。我当时想也没想一把把她推到了床边,她重重地坐了下去,眼里满是不敢相信的惊讶,连我自己都被自己的举动给吓了一跳,愣了一下。
她看我发愣的样子,就嚷叫起来,“你干什么!我负责任地告诉你,就算我花了那些钱,可我是用来办实事的!你觉得那些儿童的病就可以用这钱治好了吗?嗯?不管是口红还是香水,我根本都不屑拿那么丁点儿钱买,你懂吗你?你买得起吗你!”
我一把扣住她的后脑勺,胳膊上的力气比我想象的还大,使她不能朝后躲去,心里的火气愈深,冷冷地看着那双秀气的眼睛:“是病就有药治,你他妈不是医生瞎下什么狗屁诊断?不管你拿那钱干了什么,今晚之前,把缺的钱都他妈给我补上,不然第二天校方和公益会都会知道你做了什么,我保证。”
我猛地松开手,她朝后一晃,死死抓住床沿。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苦笑着说:“是,你说的没错,那些东西对我来说太贵了,你以后都会比我富有,可能,我他妈一辈子都买不起了。”
摔门而出。
走出宿舍,我还有些缓不过神,半晌才嗤笑自己,心说跟着那群汉子们冲几回泥,都他妈变糙了。
下午没课,我背着相机直奔张山风的杂志社。
他对我忽然消失大半个月的“违约”行为很是恼怒。我俩是年前约的稿,这都快入夏了我才再来找他。
被责备了一番,直到我把相机里全部存货都给了他才算完。借着他传照片的功夫,我询问了他关于摄影展上照片来源的事。
“你咋对那展子那么感兴趣?上次就让我给你传了一张?”他盯着电脑屏幕,头也没回地问我。
我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对对!就是那张照片,你还有存片吗?我挺喜欢那张照片的构图,想多学习学习。”
他对我这个解释不置可否,扶了扶眼镜,“底片早就没了。嗨,那种展子我们社一年办回,有人参赛就办,都是给场地拉赞助做宣传而已,谁还真去看那照片?”
“那参展的照片撤下来都去哪了?”
他想了想,说道:“一般大部分照片都被参赛者自己带走了,剩下的估计就放在承办场地。”
我记起来见到那张照片的场地是在马场道的竹园,就盘算着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还能找得到。
这时候张山风忽然想起来什么,放下鼠标转过椅子,对我说:“你要是真想学,也不一定非比着那一张照片学嘛!参赛人员的名单信息都在承办场地方那里,用来做做登记啥的。”
我一听,心说那这就更好了,如果直接就能找到拍那张照片的人的信息,还省了我不少麻烦。
话不多说,出了杂志社就往竹园去。这地方位于民园附近,建于1925年,是近代外商在天津经营房地产时为本公司员工建造的,最牛掰的地方就是这个公司的发起人之一就是美国人胡佛。现在这里是作为民园旅游区的文博展览和文化沙龙场所。
由于不是旅游旺季,竹园也没有办什么展,因此几乎没什么人。
我刚走进竹园院子里,背后就传来一声带着咳嗽的吆喝:“哎哎哎!那女生,咳咳……你干啥的?”转头一看,从院子口一间仿古小砖房的玻璃里出现了一双满是戒备眼睛。
“我……”我指了指前面,一时语塞。那砖房的门就开了,走出来一个驼背的老头,步子很快,一转眼就到了我跟前儿抬头皱着眉问我是干啥的。
我被他看得莫名地心虚,有点不自然地解释:“那个,您好,我是寸阴杂志社的,我们社长让我来找一下上次摄影展留下的照片。”说着我抬了抬挂在脖子上的相机,脸上装出人畜无害的表情。
他瞧了瞧我手上的相机,警惕地打量了我一下,最后问:“有介绍信么?”
我心说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介绍信?这老爷子别是还要查查我的身份证啥的,就觉得这老头很不好说话,尴尬道:“没,没有,我只是进去看看……”
“没有就不让进!出去出去!咳咳!咳……”说着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还没再开口呢,他就自顾慢慢朝那砖房回去。
今天气温很高,我感到有些燥热,相机带子贴在脖子上汗津津的,碰着这么个难说话的,眼看着没什么回旋的余地,我只好朝回走,边捋起袖子把相机取下来。
那老头走到门边,估计是怕我还不走,又背着手扭身瞧了瞧,眼瞅着我就要走出院子,忽然我听见他喊了我一声——
“哎!咳!你等一下!”
我茫然地转过身,他急匆匆地走过来,发灰的眼睛正盯着我手上那串珠链——自那次这链子被我“退鬼”时揪断以后,我把散落的珠子揣回口袋给带了回来,然后又重新穿了个线,只是珠子不全所以戴在手上就短了两圈。
只见这老头直愣愣地看着这链子,脸色就跟打翻了调色盘似的,我也被他这一下给弄蒙了,好半天他才抬眼重新上下打量了我一下,开口道:“咳咳,小闺女儿,你这东西哪里来的?”
我“嗯?”了一声,“我,嗯……我自己买的。”
老头忽然就笑了,看样子被我这蹩脚的瞎话给逗乐了,他摇摇头,也没拆穿我,只是眯起眼睛看着我,低声问:“我说,你们家,咳咳……有人是做那行的吧?”
我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环顾了一下周围,心说没错啊,这里是竹园不是药行,难不成这老头还是道上的人?我假装听不懂的样子,直摇头,“不是,我们家不做古董生意。”
他轻轻叹了口气,稍微直了直佝偻的背,忽然想起了什么:“哎?你说你来干啥来着?”
“我,我来,”我犹豫了一下,“我来找上次摄影展的照片。”
他“哦”了一声,说那没人领的照片之前都扔在地下仓库,后来地方不够就卖破烂卖了,接着又说,我这倒是有上次入库登记的表。
我惊了一下,心说那可不就是我要的东西!赶紧上前一步问他能不能把表给我看看。
他歪着头看看我,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好半天才哑着嗓子说:“咳咳……你跟我来。”说着转身慢慢朝那屋里踱。我一看还以为这是柳暗花明有戏了,忙跟着就进了屋子。
砖房子并不大,就是个门岗的作用,里头摆着一张老式行军床,靠窗的桌子上放了俩搪瓷缸,墙上糊着旧报纸,这么热的天气,老头竟然还生着炉子,这倒是让我没想到。
“坐。”他指了指炉子旁边那小板凳示意我坐下,我看着那炉子火星就嫌热,忙摆了摆手,说不用了。
他也没多说什么,转头给我拿搪瓷缸倒了杯水,然后自顾自坐了下来,拿煤签子通那炉子。
“那个,大爷,您有那些照片的信息登记表吗?”我捏着杯子又问了一次。他剧烈地咳嗽了两声,然后抬头看了看我,缓缓开口道:“姑娘,你如果告诉我你那链子是哪来的,我就把那表给你。”
我完全没想到他会提条件,愣了一下,没说话。他眯起灰色的眼珠,倒露出些锐利逼人的气势来:“你不说,那就是你懂我的意思。咳咳,姑娘,看你是个学生,估计也不知道这链子的价值吧?”
“我……您知道?”我忽然觉得这老头子似乎知道些什么,心里诧异。
他点点头,似回忆起了什么,“知道。”
知道您倒是说啊……我心里痒痒得几乎把搪瓷缸的缸把给捏扁,这老头就是不再说话,我心一横,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于是开口道:“大爷,看样子您是这道上的前辈?我不是这行的人,只是我姥姥年轻的时候是个中医,现在也不怎么给人看病出诊了。”
他轻轻一笑,脸上的皱纹皱巴起来,“你家有人会看病?那你应该认识药材吧?”
我刚想说个“不”字,他就抬起头看向我,眼里露出些许的狡黠的光,为了得到那信息表我也只好回答他自己只认识一点点最简单基础的药。
他点点头,长出一口气,“那就是了……咳咳!”
“大爷,那个信……”
“姑娘,我看你认识些药材,咳咳,我这儿倒是有一种药,你想不想认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