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显得尤为漫长。
吊脚楼里的唢呐声渐渐消失了,索桥上那几个男人被文王安排雪中青去“处理”了一下。
董方说山巫巴代要见我们,却没说是什么时候。
我很怕我们被直接判了死刑了,说不定还得来个族规伺候,凌迟以后拿骨头架子祭天祭鬼什么的。
说实话,我们今天的肆意干涉这事,放到探青囊里,是绝对的大忌,甚至我们可能都不能活着走出寨子。
算到底还是我太冲动,早知道一开始我就不来了,少他妈多事儿。
就剩下我和文王疯子三人站在楼门口,听着慢慢消匿的唢呐响,我心里还是忍不住发寒。
“可我不明白,你们俩……”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问什么,问为什么不拦着我?还是问为什么跟我一起犯忌讳?
文王莞尔一笑,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微微俯下身子看着我:“小满,你以为太行药会的药都是从哪来的?”
疯子眉梢一挑,笑里带着狡黠。
我愣了一下。
“这世上珍奇青囊千千万,悬岩子身手高绝者千千万,天地自然藏珍匿宝的地方千千万。”他的声音很轻,在黑暗的风声里显得沉稳平静。
“可是这无数的千千万里就有那一份千万分之一的珍宝,是千千万人倾尽千千万条生命,穷尽一生都找不到的。”
我静静地看着他,他也静静地看着我,道:“那就是人的心。”
说实话,从小到大我没有问过舅爷甚至姥姥,太行药会究竟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中国华北地区药会行铺数之不尽,太行能在中流砥柱的位置上搅动风云近百年,仅靠当家人的狠绝手腕估计是做不到的,恐怕还因为,在很早之前,太行的先辈就探到了这份最难得的青囊,才奠定了太行的根基。
说着文王淡淡笑道:“我们小满真厉害,这么快就探到了多少人一辈子都探不来的青囊呢。”
听他这么说,我不知怎么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件事,就是不久前在我刚回学校的时候和社团的赵栀天起了冲突,我将她推到床边,看她不可置信的神情,我用自己都陌生的语气告诉她:“有病就有药治”。
这是个看似毫不相关的回忆,但文王的话莫名让我觉得有了信心,还顺带着后悔当时咋没动手抽她,反正自己短时间是回不了学校,破罐破摔我可太会了。
疯子把我的肩膀拍得生疼,“咱这也算是冲了回功德泥吧!啊?”我龇牙咧嘴推开他的爪子,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动容。
“你要有这捐功德的心,我还用得着挨揍?”我无奈地看着他说。
这不是功德,这就是人心,我却不认为这就是人性。
“谁让你技不如人?”他把我揽了个踉跄,差点踩着自己脚,“你疯爷我的功夫你是一点都没……哎呀我靠,你的背上咋真这么多血!”
我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着疯子,这时文王蹙了蹙眉走上前来。
文王伸手在我后背沾了一下,我倒是没觉得疼,但看到他手上的血迹也是一惊,疯子按住我的肩朝我背后一看,“靠”了一声,直接开骂:“你他妈的被抽成这个鸟样!自己都不知道吗?”
说实话,刚才挡住董蓝的时候,我只感觉到那鞭子打在我背上,但是后来着急忙慌地也给忘了疼,给董蓝擦身子的时候我顺带把自己的外套穿了回去,也就没人看到我背上的伤。
现在血顺着衣服流出来,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妈的,他娘的早知道刚才给那群黄鼠狼多来几刀……”疯子咂舌道,脸上带了火气。
我皱了皱眉头,“我说疯爷,有那功夫你还不如给我找点药,别回头我先光荣了!”
他一巴掌扇在我脑门上,“光荣?光腚吧你!”然后送背包里掏出一瓶不知道啥药,揪着我说:“忍着点啊!”
“哎哎!”我心里一惊才反应过来,急忙扭过身子拉住他胳膊,“靠,你他妈真能把我当男的啊?”
他被逗乐了,无奈地瞧了一眼小五爷,文王顺势接过他手里的药递给我,“你自己来。”
我拿着药进了屋,看见董蓝昏睡着,就轻轻在桌边脱了衣裳,才发现那衣服的背面开裂得惨不忍睹,但怪就怪在我真的没有觉得伤口疼,难不成真是照疯子说的,我们这算是行好事儿,老天爷不忍心让我疼了?
抹完药后我又把那件破了的衣服套了回去,等我出去以后,看到他们俩和佛手柑在之前的房间里,疯子叼了根烟倚在门口,见我进来,就冲佛手柑说:“你再把刚才的推论说一遍?”
“就像我之前说的,鬼头寨出现的位置,重阴反位,坤地西南,在这种地方建造的寨子,四本极阴,乃居天位。”
“天位?”疯子打断他道,“就这还他妈天位呢?简直就是灵位还差不多!”
佛手柑耸了耸肩,接着道:“疯爷,你这就不甚了解了,这位与穴,那得看怎么个用法。如果是墓葬点穴,那位置必要山灵地秀,风水适宜,但若是孕药之地,那就得顺着药材品性,阴者极阴,避阳,方能孕化青囊,阳性之药也是这道理。”
“你的意思是说,这鬼头寨建在这种阴气地界,就是为了培育药材?”我试着问道。
佛手柑点了点头,我却有些疑惑,“可是不对啊,按理说这天然青囊所生所长的地方,是天地自然共同作用决定的,人力又怎么能左右?”
我其实一遇见比较陌生的人就有些无措,意思表达也不怎么清晰。说白了,青囊是自然灵气孕育出来的珍宝,我们只能通过稀有的线索得知某处有囊袋子,却不能未卜先知选择一处地方然后等着青囊长出来,更别说种植了。
这其实就和盗墓一样,盗墓贼可以通过种种手段判定墓穴的具体位置,但没见过哪个盗墓贼先寻到一个风水俱佳的位置然后等着人家去下葬。
佛手柑叹了口气,说这就是鬼头寨的诡秘之处。
“这鬼头寨最早起源于先秦时期,当时又叫作谬家楼,是从海外迁徙来到华夏的一支外族人,专门靠巫蛊和医药之术存活在当时中国的西南山区,后来始皇帝寻长生药不得,听闻这谬家楼人精通药术,就想让他们炼制长生不老药,可是谁知道自此这楼里的人就消失在西南山里,千百年不见踪迹。”
“直到明清时期,才有人在阿拉山口,神农架和东北长白山等地再次发现这些神秘的外族人的踪迹,他们将寨楼建造在人迹罕至的绝壁陡崖之上,对外以三苗国遗族部落自称,靠采药为生。”
“最让人奇怪的就是,这些楼的位置,从风水上来看几乎全是大阴大恶之地,乃鬼之象,与造化隔绝,阴阳乖殊,所以被称为‘鬼头寨’。根据《大冥卢医经》记载,‘病入膏肓祁将绝,鬼头阴彘魄不散’,就是说,这种鬼头寨的地方有一种珍奇药材,性大阴,能治魂散脉歇,死而复生,这寨子里的人,就是世世代代看护这种药材的,也就是说,也许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药材的出现,这些人只是守而非种植。”
佛手柑说完他的推论,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还没底,又加了一句,“不过这么多年了,捕风捉影的民间传说也未必可信,只一点,就是这寨子极抗阴物,估计是同极相斥的缘故,对阴寒无主之人有自己的一套解决方法,那是千百年流传下来的规矩,……嗨,所以我说小五爷,安小东家啊,你们又何必多此一举救那女的,反正……”
他话没说完,文王抬眸不语,佛手柑干咳一声也不敢说什么了。
我心里冷笑一声,说难怪麻金秀那孩子见到我会那样,这是一种根深蒂固的病态本能,这个鬼头寨里的人似乎都被这种阴寒本能“诅咒”着。
“对了,”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这鬼头寨的人既然是靠采药为生,”我犹豫了一下,考虑着怎么说能不让佛手柑起疑,“他们怎么找药材?”
其实我想问的是,这楼里有没有囚养着一群专门用来寻找药材的“血虻仔”。
佛手柑摇了摇头,说这倒是没听说过,我便猜测估计这囚禁驯养喑奴之事,看来是鬼头寨的禁秘。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极轻的敲门声,疯子开门,看到外面的是董方,他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我们。
我们几个对视一眼,疯子就问董方:“是那个山巫巴代要见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