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甄享婉住在北丰县最大的客栈岳峰楼。
山卿卿早已经包下此间最好的几间厢房并且亲自整治了一番。
看到甄享婉,脸上带了忏愧的语气道:“大人,此处不比家里,简陋得紧。”
甄享婉摆摆手:“不碍事。”
闲庭信步,走入甲字二号房,在中间的八仙桌上坐下,翻开自己从县衙外借的案卷细细查看。彼时判决的案件,所有的供词都会重新抄了一遍,再连同证据送到大理寺,称之为“呈检”,所以这案件的细节,甄享婉早熟记于心。
只是这供词上,却会有一些微妙的不同。
东楚审讯时候,为了确保供词正确,会同事有两个文书进行记录。
一个文书在凌汛的房间,除了有文字,还会有必要的图画;另一人就在隔壁房中。
房间通过特殊改造,凌汛室内的情形,隔壁的房间是一清二楚。
之后再由大理寺推勘及案发所在地的主审官共同核对,如果两人的记录一致,就会选一份上奏。
因为现场速记,自然会有一些涂改修正,所以一般都会重新抄录才上交。
而这次北丰县上呈的口供,无论是嫌疑犯徐广盛还是其他的证人,皆是上呈凌汛室内的主文书。
可见两人的记录并无出入。
不过在县衙的存档中,有一份徐贵妹的口供。
许是觉得此人的口供并没有太大的意义,所以并没有上奏大理寺,就连这存档的口供,都只有原件,并没有整理抄录。
所以可以看到证人的一些思考的痕迹。
关键是,两位文书官对这位人证的证词的态度也是不一样的。
因为她多是一些“嗯、这个……”之类的语气助词,可见此人一边思考一边回答。
一墙之隔的书记官省略了许多这些看似毫无意义的语气助词。
但是在刑讯室的文书不仅详细记录了,还在案末提道:“徐女初时性敏捷,对答如流;后被识破谎言,唯唯诺诺,前言不搭后语,可确定为假造证词。”
甄享婉陷入了沉思,知桃站在一旁悄悄地也看完了这口供,心中有疑问,又怕打扰甄享婉思考。
好几次张大嘴巴,又合上,鼓得腮帮子如同一个球。
“想问什么?”甄享婉突然开口问道。
“大人,这徐贵妹真的是给假证词吗?”
“你怎么看?”
“我觉得,黄氏是当家主母,手中有钱;徐广盛一家在族中素有威望。如果她真想找人制造假的证词,大可找一个绝对不会反口之人,何必白白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甄享婉轻笑,“那倒未必,狗急跳墙,更何况是一个为了挽救自己孩子的母亲,但凡有一丝希望都不会放过。”
“难道黄氏真的和这徐贵妹合谋,给假的证词。”
这也未必,因为从这证词上来说,这徐贵妹之前一直对答如流,就算是给的假证词,也是早有准备,胸有成竹。
只是到了问他徐广盛和贺天生两人的衣着细节上的问题时候,她就开始改口,说当时离得有点远,看不真切。
这就很值得玩味了。
如果是假的供词,这些最基本的细节,必然不会漏掉。
这里面关乎到一个细节,是衣服。
甄享婉忍不住再次抖开贺天生的衣物。
一件半新不旧的淡青色男式长衫。
无论款式还是颜色都十分常见,是时下儒生最爱的样子。
今日甄享婉见过的那些证人,除了穿着囚服的徐广盛,其他人几乎都穿着同样的衣服。
除了衣领上的血迹,衣服十分干净,可见主人也是一个爱洁之人。
正在此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只听一把略显尖锐的女声叫到:“这房中明明没人,为何不让我住?”
又听掌柜赔不是道:“妇人,这三间客房都是有客人住下的。”
“哪里有人住下了?我怎么没看到?”那女人不依不饶,“珠儿,敲门。”
话音刚落,听到旁边的一号房门被敲得砰砰直响。
掌柜的连忙阻止:“夫人,夫人,求求您了,别敲,惊扰了客人。”
“哪里有客人?如果里面有人,为何不开门?我看你这掌柜的肯定是留下这房间,想坐地起价。”
“夫人,这客人赁下这房间,但是他到底身在何处,不是小的可以决定的。但是这房间是真的有人了。不若您住到楼下可好?小的给您送两个小菜?”
“呸,我家夫人是贪图你两个小菜的人吗?”显然是丫鬟开口了,“我们夫人特意从安南城来,就是为了看这北丰县一年一度春耕祭,整个北丰,就数你们这甲字号的房间能看清楼下的河道,我家夫人非住这里不可。”
那夫人又道:“你不就想要钱吗?我给你三倍的房租,总可以了吧?”
“夫人,这房间真的有客人住下了。”
“那我住旁边的。”
没等那敲门声响起,只听莫道风的声音响起:“干什么?”
甄享婉轻笑一声,不去理会。
哪里想过,在这东楚地界,还有人能仗势欺人欺到自己头上。
屋外的波折很快就平息了,本以为这只是一个插曲,不料那麻烦却接踵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