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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霏霏,瓦檐下连雨成珠帘,宁国都城白芗渡过了平静的又一晚,天还蒙蒙亮,两骑飞骑疾驰入城,那清脆嘹亮的马蹄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踏破了有如远离尘世般的安宁,很快,在王宫瞻天台的方向响起了雄浑的钟声。

“咚~~”

“咚~~”

披衣而起的百姓或驻足屋前倚门而立,或立在院中携手相靠,或相互搀扶着走到街上,无不神情专注的凝听着这钟声,在最后一响结束后的刹那,城中沉寂良久,蓦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哈哈哈,大捷,大捷啊。”

“我们赢了,赢了夏国,公主万岁,王上万岁,宁国万岁!”

“公主万岁,王上万岁,宁国万岁!”

“宁国万岁!!!”

微风细雨挡不住陷入狂喜中的百姓如潮水般涌向宁国王宫,在宫外载歌载舞,高声欢呼,尽情宣泄着对这个国家的忠诚与热爱。

王宫内,亦是一片欢腾的海洋,宫人们早已在大殿前,在任何一处空旷的地方手挽手,踏歌起舞,喜极而泣的泪水四处纷飞,与雨水一道,似咸又甜。

谁也记不清了,这是入春来的第几场胜仗,夹处在强大数倍甚至是数十倍的夏国、云国和玄国之间,每一场战争的结局都可能是灭国亡城,但每一次都能奇迹般的生存下来,真的是上苍对弱小宁国的垂怜和庇佑么?

玉手一落,放下的竹帘轻轻将内里与外间的一切隔绝开来,一荡一荡的光影叠映在一袭云绣落英纹的紫衫上,宁国王后阳泉半晌之后,一个旋身,退坐回了位置上。

她长睫轻掩,看似平静,面上不知是悲是喜,一如往昔的清雅、高贵,唯有一旁随侍她将近半生,像母亲般亲厚的夏英看出了在她平静外表下暗藏着怎样的汹涌。

宫里宫外的欢呼声声相和,一浪高过一浪,遥遥入耳,夏英握了握拳,暗想此刻骄傲的夏国将是怎样的一番愁云惨雾,而后又怎会轻易罢休,接下来的宁国要面临的恐怕是比之前越发严竣的局面。

而王后,这个似乎早已被人忘却了曾是夏国公主的王后,她又将如何自处。

耳边忽传来的柔声依旧:“英,你去为我到厨房看看给宁长炖的汤,这孩子在外征战半月,一定又瘦了不少。”

夏英屈了屈身,立刻退了出去。

阳泉望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宫门口,微叹了口气,刚拈了杯茶,放到嘴边,就瞧见那两个不知何时醒转的孩童从内殿中奔出,只着了内衣,光着脚丫,一前一后的跑向自己。

她忙放下杯子,一手搂过一个,瞪着两张长的一模一样的粉嫩小脸蛋,半嗔半怒道:“南宫,北安,你们怎都不穿鞋就跑出来了,着实太不像话了。”

对母后的责问不以为意,七岁的南宫面上洋溢着兴奋和激动,扑闪着肖似其母的大眼睛道:“母后,我告诉你哦,昨晚我有梦到姐姐打胜仗,姐姐把舅舅打败了是吗?”

另一边北安舒适的窝在阳泉怀里,昂着头眨巴着眼问道:“姐姐,姐姐回来了没有,她在哪?”

没等阳泉开口,南宫伸手一拍北安的脑门,惹来北安的一声惊呼:“母后,我说姐姐厉害,北安非说是舅舅,你说,到底哪个厉害呀?”

闻言,芙蓉般娟丽的面容霎时笼上一层疏薄的青霜,连唇齿间也似衔了清淡的一抹忧郁,她拿下颌摩挲着爱女的发顶,自心底升腾起的凉意慢慢游走涌遍四肢百骸,直到北安那微凉的小手似担忧的抚上她的脸颊,方醒过神,恰好对上匆匆赶回的夏英的目光,勉力一笑:“英,你回来了?”

“禀王后,汤已经炖好了,刚王上遣人送来了信,说是韩将军依然驻守在雍都,宁长公主已经悄悄入宫了,和王上简短叙了会,就回了自己寝宫歇息去了。”

“姐姐,姐姐回来了。”两个小人儿听见后是好一阵欢呼,扭着小身子不安分的想挣脱了。

阳泉岂会让他们如愿,遂提了两人到夏英面前,吩咐了给他们着衣,又细细嘱咐了番不许打扰姐姐休息之类的话,便在四道泫然欲泣的视线下施施然而去。

亲手端着汤,阳泉穿行于长廊,她虽年近三十,但身姿依然曼妙如初,广袖迤逦,几可入画。

宁国国小崇简,王宫大小也不过夏国一普通公子的府邸,更别提有夏国王宫的奢华浮艳,金璧辉煌,只不经意处那精美繁复的雕刻壁图,白玉斑斑的神器古物昭示着宁国悠长历史和浩瀚文明。

可在十年前,幽居于夏国深宫的她甚至还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国家,从小听到的不是云国有多富饶就是玄国的传奇男儿,以至于她和一众姐妹一样都以为自己的归宿就在三国之一,想不到的是有一天,她敬重深爱的兄长却为她选择了宁国,并许给她一个十年不战。

“十年?”

“是的,十年,夏国需要一个十年来韬光养晦,振兴国力,而后完成一统天下,十年后举事,夹处在我大夏和云国间的宁国必定是首当其冲,到时你若还以我为兄,或可助我,也可回国,继续做你的夏国公主,若不然,你便要和宁国一起生死与共。”

言犹在耳,手无端一滞,汤微微洒出了少许。

脚下随之一顿,不觉间已到了夕华阁,她步履轻盈,以至于阁前低头在扫落叶的两个宫女都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

隐隐的,听到了宁长那清朗的声音,心生慰意,嘴角也不由的弯了。

恍然间忆起那年春日,她披着火红嫁衣,在王宫前见到了她的良人,俊朗憨厚,衣着简朴的不像一国之主,反倒像个朴实的农夫,一如宫前那棵梧桐树,在此后的岁月里为她遮风挡雨,而他手牵的少女,是只比她小了十岁的宁长,小小的人儿那时身量还不及她的肩高,却身背长弓,眸光坚定,见她有些拘谨的迈不动脚步,迎上前温柔唤了声:“母后。”

这轻轻一声让她不禁有些动容,眼底微湿,她的良人和女儿相视一笑,几乎同时握住了她的手,那一日,正午明媚的阳光把她和那韶华少女叠印在一起,迤逦出可令时光止步的美丽。

窸窸窣窣,听来是解战袍的声响,阳泉笑了笑,决定还是在外头等上一等。

“公主,你连日应战,都未曾睡过个囫囵觉,方退了敌,怎又赶回宫来?”是宛娘心疼念叨。

“宛娘,今日是母后的生辰,我怎能不回来,哪怕亲手煮碗寿面也是要的。”

生辰,连自己都忘了,难为她一直记得,心心念念,反倒是自己都没为她做过些什么,枉担了母后的虚名,阳泉既慰又愧,一时百感交集。

“宛姨你不知,这场仗打的有多惊心,好几回都是公主以身犯险,诱敌深入,把我大哥都给急坏了,两人在营帐里商议可没少为这吵呢。”

“素素你多嘴了。”宁长的声音有些变调,任谁都听得出她有些生气了。

“公主,你。”可显然有人比她还要生气,几乎是气急到无言,阳泉把持不住差点直冲入内,却被韩素后面的一番话惊止了动作:“也亏了如此,那夏王才在最后关头中了计,公主的凤羽箭一出,哪怕他是索命阎王,还是大罗金仙,都教他是有来无回。”

有来无回,阳泉瞬时白了脸,下意识将汤带盘搁在了窗台上,失魂落魄间不觉发出了声响。

“谁?”同一时间,韩素几乎是飞身而出,却只看到了个摇摇晃晃,飘然远去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蒙蒙烟雨中,好一会后她扭头看到了汤盘,愣了一愣,端起回了进去。

铜镜里,清婉的眉,深如子夜的瞳,浅凉的笑意,一切徒转开去,只氤氲出一个女子的纤细背影,那影子的目光本已盛满了然,待看到她手中的汤盘更加是确定了,黛眉轻蹙,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本想等过了她的生辰再与她说的,也罢,合该是天意吧。”说完,眸光一动:“素素,你马上加派人手暗中保护王后,别出了岔子。”

相比白芗的欢庆气氛,此时的雍城依然守卫森严,全无打了胜仗后的半分懈怠,韩贲和部将们更是连夜做了新的部署,不分昼夜巡视,后方兵士加紧备练,这般警慎,只因伤重的夏王和重新集结的夏国大军就在距此不到二十里地的燕地。

即便派出的探子还未有回报,韩贲也相信夏王所中的一箭,当胸穿甲,加上凤羽箭的威力,便是没立刻断气也必定是伤势沉重,是以夏国大军只能退守在此,而无法立刻折返归都。

蒙着白巾的一干兵士在鲜血染红的城墙下忙碌着,将堆积如小山的夏军尸体一一装上板车,拉到一处去或掩埋或焚烧。

轻风吹过,空气中散发着依然浓浓的血腥气,一幕幕厮杀清晰地仿佛还在眼前。

日暮西下,残阳斜照,韩贲卓然傲立在城头,战袍飞扬,他的五官英俊深刻,横飞的眉和幽深的眸间,平静镇定。

和宁长一样早已是宁国人心中神邸的他此刻眺望着夏国方向,心底算计着下一轮战事,只有一瞬,宁长挽弓尽射的身姿,那随风激荡的长发有如神临,及至利箭破空,夏军队伍中先后响起的惶恐尖叫声,飞快的,一一闪过。

那是主上又似弟子有如亲妹还像战友的人儿,十多年相处下来,他依然看不透她。

很快的,他握了握佩剑,随之一笑,将这种莫名的思绪潇洒从容地抛于天际。

二十里外,燕城城门从早到晚始终紧闭,城墙上守备的人马比之前多了一倍不止,城内大街小巷俱是列队齐整四处巡视的士兵,而守将许茂昌的府邸更是被重重大军围了个水泄不通,别说是闲杂人等哪怕是只苍蝇都飞不进。

几乎是全城有点名气的大夫都被请了来,一个接一个的看诊,可每个出来脸色都很是难看,这下急坏了一帮冲锋陷阵、出谋划策的武官文将,有耐不住气的已开始嚷嚷着要杀回雍城去报仇雪恨。

“嚷什么嚷,我王洪福齐天,此番定能化险为夷。现下诊治才是为上,再有扰乱犯上的一律军法处置。”此刻代行王令的淳于侯一声喝止,如醍醐灌顶,瞬时压下了所有的躁动不安。

就在这时,一夏王内臣匆匆奔出,错身中目光一一扫过台阶下侯立的众人,与他视线交会,彼此心照不宣。

不多时,淳于侯也便找了个由头悄然离去,只是这一幕却没逃过不远处一白衣人的眼,他微微一笑,却冰冷的让人窒息。

跨院转角,隐于暗处的内臣正和淳于侯窃窃私语。

“吾王情况如何?”

“很是不好。”

这四字势沉千钧,饶是二朝元老的淳于侯也被击得脸色突变,煞白一片。

半晌他复问:“吾王可有旨意宣召?”

内臣静默了会道:“王上伤重,一直昏迷,可就在方才看似有些清醒了,我等隐约听见王上连呼了两声“宣……公子羽”,因事关重大,我等不敢擅自行事,唯有请侯爷您断下。“

在这样形势危急之刻,夏王要见的不是他那两个王儿,反是同父异母,素来不睦的弟弟公子羽,公子羽么,淳于侯眸光深深,搜索着记忆中的他,可顷刻间眼前一片邪魅妖异的血红,铺天盖地的袭来。

不是想不起,竟是不能想。

他骇然的紧闭双目,脸色发白,多亏了内臣堪堪扶住他:“侯爷,您还好吧?”

“咳咳,没事,没事。”

这边淳于侯尤在踯躅,另一头偏僻角落中,早已等候的一人与那白衣人擦肩而过,未有任何驻足和交谈,将一木盒如约交到了他的手中。

白衣人旋即转回屋,屋内尚未打扫,暗沉零落,唯有一床弦索,借着晦暗射入的光线,依稀得见一曲腿盘身的白狐,大模大样,横陈卧在当中。

嘴角轻扯,他摇摇头道:“外间都快乱成一片了,你却在此安然入睡,看来夏国的存亡你是真当是没放在心上。”

“呵呵……”半晌后突然响起的玩味似的闷笑声慵懒而低沉,在静寂的屋子里显得格外魅惑,让人听得无不迷醉,在笑声中,白狐抖了抖耳朵,睁开嫣红色的眼睛,然后摊开四肢,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它的动作轻柔舒缓,就像个贵族公子晨起,散发着难以言喻的优雅和气度。

白衣人仿若无睹,他兀自把木盒放到了桌上,点上油灯后,打开了盒子,双手平托,缓缓取出支三棱羽箭,那冰冷的箭锋映着灯光,瞬然闪出一道清亮寒芒,划过他和那双嫣红色的眼眸。

“含光,这就是那支箭吗?”

如瀑长发及地,化为人形的白狐已转到他身侧,半倚着桌,随意着了件黛青色宽袍,领口宽敞,露出比雪还白得三分的削肩,半眯着嫣红色的双眸甚是闲暇地打量他手上的羽箭,饶是素日瞧得多了,对这半人半妖家伙摄人魂魄的模样也见怪不怪,周元若还是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别过眼,闷闷应了声“嗯。”

下一刻,那箭就换到了白狐的手中,但见他左手两指微微拈起,轻轻拂扫过那羽箭的箭身,及至箭尾处,骤然亮起一点淡淡的红芒,且如得了生气般,越来越盛,很快,整支箭身都被红芒包裹了住,一点点脱开了他的手,漂浮在了半空中。

“羽,”含光不敢置信的盯着这神奇的一幕,呐呐的问道:“这箭有古怪?”

被他唤作羽的白狐正是如今垂垂危矣的夏王欲要宣召、应在封地邑昌留守的公子羽。

拿眼角余光淡淡瞥了惊呆的他一眼,公子羽唇角微抬,勾起一丝淡淡不明的笑意:“想不到,这箭竟然是被注入了神力,莫怪乎能贯穿有法力加持的乾坤护心甲。看来我这趟跟来所获着实不小。”轻抬右手,忽白忽红的光芒在掌间闪耀——

神!?含光生平第二次被吓得不轻,不自觉抚了抚心口,然后转头看了看他,惊讶的心境渐渐平复了下来,也是,既然世上有他这妖,又怎知无神,随即问道:“王上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置?”

然而,回视向他的,是一双充满了不屑的眸子,公子羽垂下手,扯了扯袍口覆住微凉的裸肩嗤笑声道:“他与我何干,我本就不是为了他来的。”

红芒似有感应到什么,一时亮光大作,那嫣红色的眼眸内本深蕴的天地极光,应和般的荡漾而出,含光目不转睛,嘴上却问道:“我也知你和王上往日不是他想要你的命,就是你变着法子去折磨他,但此番关系到夏国的命数,不然你给他的护身乾坤甲加持法力又是为了哪般?”

公子羽怔了怔,忽然一笑,笑意全不是平素的高贵与疏离,他笑得这般真实,一缕刻骨的妖冶在笑中缓缓流淌,轻轻蔓延,悠悠道:“夏国与我何干,天下与我何为,尽管他三番四次要害我性命,我还是不想他死,并不是我有多仁慈,而是觉得他不该如此简单的死在我的手上,也……或许是我怕了孤独吧,至少有个人惦记你,哪怕是惦记你的命,呵呵。”

话未说完,羽箭的红芒骤消,随即下落被他一把握住,凝视箭身刻着的宁长二字片刻,轻抬起晶莹修长的手指压上:“如今终于让我找到了或许能一起行走在尘世间的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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