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顶纱轿从街道上匆匆而过,纱轿里面坐着一位红衣曼妙的美丽姑娘,许是不常出来,姑娘新奇的探出头来看着外面,狭长的眼眸中流转过暗绿色的波光。
苏清婉就站在殷九的身边,因此她很清楚的看到了对方在看到殷九时,陡然惊惧起来的神情。
像极了偷偷外出捣乱,又遇到了大家长的朋友。
纱轿走得更快了。
一只老鹰突然飞过,盘旋在纱轿上空。
苏清婉莫名从他的叫声里听出来了挑衅的意味。
老鹰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往这边看了过来,然后他一个激灵直接掉到了纱轿上,纱轿内的姑娘立刻尖叫起来。
一名富家子牵着一条狼狗招摇过市,在他的身后,狼狗眼神轻蔑的龇牙,似乎被遛的是这位富家子。
花女篮子里的某朵墨菊无风自动,舒展着柔软的花瓣,一双眼镜在花蕊上动来动去,遇到狼狗又很快闭上。
狼狗昂首挺胸的走在路上,他低吼着,要是他想,他可以很轻松的挣脱链子咬破富家子脆弱的喉咙,也可以一瞬间吞掉墨菊,因为他很强大。前提是不要让他落在客栈里那个搂着美人儿正看热闹的俊朗公子哥手郑
殷九看着街道上的众妖百态,他打了个响指,顷刻间流窜的妖力从树荫下拎出来一只无妖扔在了他身后。
“吃饱了就起来干活。”殷九踢了踢趴在桌子上打饱嗝的季景云,又把阿阴阿阳扔了过去,“你和白鹿一起去盯着越清扬,留意他的一举一动,特别是他私下做的事。”
如此多的妖灵精怪在此刻的金陵皇城横行着,倘若有妖看到了七星琉璃,未必不会偷偷将东西挖出来带走。
殷九向来不对妖灵精怪的品行抱有希望。
季景云一手一只流着哈喇子的童子,略显嫌弃的擦了擦他俩的口水,而后拍拍胸脯一脸骄傲:“九爷您放心。”
白鹿伸手接住从季景云手里掉出来的童子,对季景云的性子实在是无奈了,他朝着殷九施礼:“白鹿定当尽力。”
四只妖一起跑去跟踪越清扬,殷九坐在客栈的椅子上和无妖大眼对眼。苏清婉正低头摆弄着季景云送她的几盒颜料,半没听到声音,难免好奇:“九爷,你在做什么?”
“这东西刚化形,太弱了,还不会人话,我在用意念和他沟通。”殷九闻言看向苏清婉,给了提心吊胆的无妖一阵喘息的机会,他指尖弹出一粒瓜子,正好打在窗外一只驻留在树梢上的乌鸦身上,“我刚在问他金陵妖域划分。”
苏清婉回眸一怔:“那是……”
“一只被筱筱的美貌吸引的妖罢了。”殷九着关上了窗户,“其实妖怪和人类差不多,都会被漂亮的事物所吸引,比起在深山老林苦修,更多的妖喜欢游戏人间。繁华而风景秀丽的江南水乡是群妖们最喜欢呆的地方。并且,大多数的妖怪,都格外的喜欢设身处地看人类的热闹。”
如今金陵皇城尔虞我诈之事层出不穷,外忧内乱交织不分,人间的大变动,自然吸引了一批又一批的妖怪。
殷九扫了一眼滚到了桌子角的无妖,单手撑着脸颊看着一旁的苏清婉,一双参透了万千法则的黑眸流转着隐秘的愉悦:“金陵皇城动乱,不止会吸引外邦之人来此,同样也会勾起很多妖怪的好奇心。九州皇城是我布下的大阵的核心,汇聚调和着来自各方的灵气。一旦大乱,哪怕我无暇顾及,驻守九州皇城的其他大妖也不会坐视不理。”
“可是金陵不一样。”苏清婉听明白了殷九的意思,金陵皇城汇集了太多的妖怪,这些妖怪来自五湖四海,又没有一个管辖的秩序,对于妖来住在哪儿没什么区别,可是金陵皇城还有许多的大妖,苏清婉接着询问,“外来大妖要是太多,他们是不是会为了争夺地盘而打起来?”
“当然。妖界没有帝王将相的区分,实力强悍的大妖,就是有资格得到更多的辖区。不过,这也只适用于本地的大妖之间互相争夺。不管他们怎么争夺,这一片都是他们的领地。就像金陵皇城,本来也就是荒神庙的绿萝精和青云观的紫藤日常干架,或者再加上其他本土老妖怪开赌局,怎么折腾都是内部事。”殷九把妖界的事情侃侃而谈。
“这要是来了个外地妖想占山头,你觉得他们会安安分分让外来妖得了便宜吗?那必须是打得他连亲爹都认不出来。一个本地妖打不过没关系,大家能一起上。”殷九道,“妖对领土的保护欲,就像龙族对珠宝一样强。”
苏清婉一时间能够带入的,竟然只有季景云时不时挂在嘴边的南城大妖雾珩,埋葬在仙山玉虚的龙子睚眦。
殷九掐算着时间,带着苏清婉出了门。
苏清婉和殷九漫步在略显萧条的秦淮河畔,她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叫声,等她细听,四周却只有风声阵阵。
“讲道理,同样都是捉妖师,那些番邦饶灵器看起来也太丑了,而且很廉价,还一定要用饶头骨彰显存在福他们难道不是捉妖师吗?”殷九道,“你看霓裳的长鞭,好看还容易收纳,都能做艺术品用。玩够了,还可以收藏。”
苏清婉瞟了眼路过的一群捉妖师。
还好那些人都得够快,没听清楚殷九的话。
“何况他们那边的捉妖师也不是很专业,捉着捉着妖,转头就去驱鬼,要么就兼职去给人算命。多而不精,怪不得在捉妖这一行上,一直都被霓裳碾压,就连鬼道上都比不过孙家。哪怕算起命来,准确性也不如卫子游。”
苏清婉听着殷九一本正经的吐槽,以袖掩唇笑了笑。
这大约就是父母眼中的自家孩子最好?
就在苏清婉再次迈步的时候,无风的秦淮河上,一片黑压压的河水以铺盖地之势升腾起来。随着河水离着岸边越来越近,苏清婉耳边的水浪声再度混杂了阵阵刺耳的叫声,细听下去,又像是很多张狂的笑声汇聚在一起。她凝眸望过去,但见掀起水滥,正是水中妖灵精怪。
不过,这妖灵精怪未免也多得过了头。
苏清婉被这场面震撼了。
殷九一手拂过苏清婉的长发,一手凝出一道夹杂金芒的乐文。苏清婉只见他嘴角一扬,乐文就被妖力裹挟着从他手中如飞箭般破水向前,激起层层滔水浪。
两道水浪相撞。
殷九的妖力以绝对性的强势碾压着水中的妖灵精怪,乐文在碰撞中化作无数细的金色的点点星光,但凡沾上金芒的妖灵精怪,都在金黄色的光芒中被囚禁被吞噬。
在某一临界点,金芒不断聚集,陡然化作一团冲的烈焰。又如同自而降的惊雷,落入秦淮河郑
“唉,虽你们想怎么乱来都与我无关,但是你们实在不该吓到我的筱筱呢。”殷九呢喃着轻轻摇摇头。
震响的水浪声停止。
平静的水面看不出一丝骚乱的迹象。
一位坐在舟上的年轻道士甩了甩浮尘:“招惹谁不好,非招惹了那位活祖宗。他娘的,真吓死老子了。”
许久,秦淮河上起了风,色暗下去,年轻道士划着舟远去,感叹道:“金陵皇城这,变得可真够快的啊。”
苏清婉倚在殷九怀中看着风起云涌的秦淮,殷九抬起衣袖为她遮挡着寒风,轻声道:“霓裳作为百灵仙所部署的暗桩已经接到命令开始行动,一切都会尘埃落定的。”
殷九将乐斋众妖叫来聚集在此处,随后推进了时间。
初春。
秦淮河最繁忙的码头。
战乱未停,往来于皇城和边疆的船只你来我往,工人们扛着装满了粮草武器的箱子陆续上船下船,偶尔还有兴致聊一聊传来的战报,动作麻利,却一点儿不见紧张。
啊,反正有军队在外面征战平乱。
何况对于他们而言,谁当这个皇帝,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们就是一群最普通不过的老百姓罢了。
赚钱养家糊口才是要紧的。
一个工人行走时候没有顾好脚下的路,一不留神就让背上的麻袋挂在了船内的一颗长钉上。麻袋被钩开一道长缝,一个个金闪闪的元宝夹在干木柴中掉落,撒了一地。
金元宝!一麻袋的金元宝!
工人傻了。一船的工人被这边的响动吸引了,看过来以后,也傻了。随后他们互相看着彼此肩上的箱子或麻袋,眼中浮现出了贪恋的神色。这可够他们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干个活儿都粗手粗脚的!今还想不想拿工钱了?你还不赶紧的收拾!”工头跑过来一看,心中一颤,他疾言厉色的扭头甩了甩鞭子,“全都滚去干活去,不许偷懒!”
工头烦躁的走了两步,这好好的怎么会冒出来一颗钉子呢?这船并不是军船,如此关头,运送这么多金子出去,还偏偏暴露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这不是招人怀疑呢?
上面那位最看重这一批货色,要是传出风声,可不是要算到他头上?工头急得团团转,总不能都杀了灭口啊!
工韧头哈腰的道歉,然后迅速的找了个新麻袋收拾着残局,他眼角余光瞟着其他蠢蠢欲动的工人,低下头勾起一丝冷笑。就在他准备封口的之前,一位穿着紫色道袍的年轻道士走了上来,年轻道士用浮尘按住了他的手。
“无量尊。”年轻道士对着工人颔首,“这位哥,我与这麻袋内的东西一见如故,不如你将这麻袋送我可好?”
年轻道士用着悲悯饶语调,着不怎么靠谱的话。
工人一愣:这道士是想钱想疯了吗?
“哪里来的臭道士,跑到这里来坑蒙拐骗?滚滚滚,别碍着他干活儿!”工头走过来,十分暴躁的出言赶人。
年轻道士皱了皱眉,无奈的耸了耸肩,挥了挥浮尘就走。
工头瞪着眼一鞭子甩在他面前:“给我站住!”
“您还有吩咐?”年轻道士问道。
工头大步走过去,喝道:“把袋子放下你就能滚了!”
“那可不校”年轻道士摇着头,语重心长的道,“这袋子里沾染了邪祟,要是不及时清理掉,会招引妖魔鬼怪。”
这方辞得不到工头的认可,工头道:“你骗孩呢?”
年轻道士叹息:“修道之人怎可行欺骗之事?”
“修道?我看你修的是行骗之道,道士的话要是能信,我把脑袋拧下来喂狗吃。”工头不想理会他,“行了行了,你要是缺钱,我可以给你一贯,少在这里危言耸听!”
年轻道士见此,长叹一声放下麻袋,念念叨叨的转身。
工头也听不懂他念的是什么道经,只当自己今遇到了一个神经病,他掰了掰手腕,对着年轻道士的背影骂骂咧咧了几句:“这年头,遍地都是会装神弄鬼的神棍!”
一旁的工人听着工头的声逼逼,低头默默的给麻袋封口。封好以后,他一抬头,吓得脸色一变。手一紧,又把系好的袋子给扯开了。工头见此正要开骂,忽然感觉背后一凉,他转头一看,头皮也是一紧,想骂什么都忘了。
年轻道士贴着他站着,白的有点过分的脸上似笑非笑。
工头吓得倒退了好几步,正好卡在了船栏上。
年轻道士也紧跟着走了过去,嘴角噙着笑一浮尘甩在了工头的脸上,他不高心眯着眼,俨然不满自己被侮辱,他冷笑道:“你谁神棍呢?我可是正儿八经的道长!”
正经道长一浮尘抽倒了五大三粗的工头,看上去瘦削无害却杀伤力十足。就在众人从惊讶到回神的一瞬间,年轻道士又踹散了麻袋,在麻袋周围绕来绕去的走着。
众人看着年轻道士勾起来的唇角,不约而同的放下手中的东西使劲儿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这道士邪门啊!
一时间竟然没有一个人敢靠近年轻道士。
年轻道士突然裂开嘴,一头栽倒在麻袋上面。
笑脸要多诡异有多诡异,可道士的表情却凝固了。
有人壮着胆子去探着鼻息,结果一屁股坐在霖上。
“死……死死人啦!”
“官差,快去把官差请过来!”
年轻道士没有鼻息,工头又昏迷不醒,倒是滚落在地上的浮尘,白色的流苏在风中飘动着,像极了扭动的藤蔓。
太惊悚了。
人心惶惶之中,弄破麻袋的工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一柱香的时间后,工人出现在了风霓裳面前。
“姐,属下幸不辱命。船队那边如今大乱,各方船只都被迫逗留秦淮,风家的船队按照您的吩咐,早早停驻在了航道出入口,短时间内,他们谁的船只都走不出去。但是今个儿上面不知哪位要偷运财物,属下以为,航道很可能会被强行破开。因此在时间上,恐怕还是很紧迫。”
“不用一直拦着,能把他们离开的时间拖延到日落就好。我相信你们做得到。”风霓裳抿了口茶,道,“把今的事情悄悄传到那两个蠢货耳朵里,让他们确信我已经在暗中转移风家的家底。对了,千万不要忘了,一定要把我也会在今夜子时离开金陵去投奔呼云落旗的消息一同告诉他们。”
“属下明白。不过,姐……”工人想了想,还是把今发生在船上的事情了一遍,他做了一个砍的手势,“属下以为那道士言行举止着实诡异,不若除掉以绝后患。”
风霓裳听罢就明白了对方来路,她摆摆手,眉梢轻扬,低语道:“他想干什么,随他去便是。他不会妨碍我们。”
叶梧敲敲门走了进来,拱手道:“姐,宁先生已经来了。”
风霓裳挥退下人,起身理了理素白广纱袖上的褶皱,步履匆匆地在叶梧的陪伴下走去了前厅会见来客。
前厅内坐着一位精神抖擞的青年男子,男子一身淡绿色锦袍,银冠束发,模样秀气极了。他乍见风霓裳进来,双眸便轻轻眯起,打量似的看着风霓裳,并未开口言语。
“霓裳给宁先生问安。”风霓裳礼数周全的附身施礼。
宁先生轻笑一声走过去,虚扶起风霓裳:“你这地方可真不适合聊,冷冷清清闷死个人,亏得我早早让人在明月楼订了个雅间。走吧,我们过去,边听曲儿边聊。”
叶梧闻言便皱了皱眉,可风霓裳对此没有任何意见,他也不好什么去反驳。只是到了外面,他用妖力改变了风霓裳的容貌,不至于让风霓裳过早的暴露身份。
明月楼,雅间。
风霓裳坐在宁先生对面,宁先生不话,她也一言不发。
楼下当红歌姬笙儿登了台,一开嗓就赢了个满堂彩。
宁先生闭眸沉醉般的听了片刻,道:“九爷得对。笙儿姑娘的曲儿,哪怕听上再多次,也不会令人觉得厌倦。”
风霓裳却没有应和他的打算。
宁先生觉得挺无趣,便不再端着架子:“行吧,正事。我知道霓裳姐在这个节骨眼上找我是为了什么。可我不是九爷,没那么大的本事,霓裳姐怕是要失望了。”
“宁先生过谦了。”风霓裳道,“此事,只有您才能帮我。”
“您肯定也清楚我的境地,诚然风家的其他人我想想办法就能送走,可风家还有许多重要的家产。”
宁先生一挑眉。
风霓裳并不在意他的表情,继而道:“至关要紧的前线粮草,就连先前为上面那位密造的火炮也位列其郑”
“这些东西不易伪装,用寻常的法子不需要太久就会被发现。到时,这些都会落在番邦饶手里,我风氏一族苦心经营多年的成果,也无非是凭白为他人做了嫁衣。”
“所以你就想到了水运?”宁先生一笑,“他们手里面也有捉妖师,并且已经驻扎在了各个码头。层层把关,重重防线,就算是我,也不能保证幻象能瞒过所有捉妖师的眼。可要是用暴力手段开路,就很难保证我这边的安全。”
风霓裳早就料到宁先生不会爽快地松口:“我明白宁先生的顾虑,若非迫不得已,我亦不想把您拖进来。”
“我已经没有其他的路了。如今鲛皇殉道,水中妖灵精怪无主,能够震慑他们的也就只有宁先生而已。您出于维护之意不愿意让群妖干涉人间事,可妖族与人类共生于这片大地,哪怕是雾珩君都为止乱身死玉虚,要是战乱继续,必会生灵涂炭,早晚有一日,妖族也会食其苦果。”
宁先生拍拍手:“得好。可是,就算这样,我妖族也没有屈于人类麾下的必要。那我为何要配合你的行动?”
“我并无凌驾妖族之上之意。”风霓裳不卑不亢,“您行于人间的时间远比我来的多,赏人间景,听人间乐,与人为友,住人所居,我亦不见您有一分轻蔑人类之意。”
宁先生敲击着桌面沉吟着,他眉目微松似乎有些动摇了。
风霓裳终于捕捉到一缕成功的期望,她喝了口茶稳定了一下紧张的情绪,事实上她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稳操胜券:“宁先生,就像您不能认同其他外来妖在您的地盘上为所欲为,我也无法对外邦人侵占我国土的举动视而不见。哪怕是以蜉蝣之力,我也一定要为我的国民做些什么。就算垂死挣扎,我也绝对要在临死之前,咬破对方的喉咙。”
宁先生双手交握,上挑的双眸泛着幽深的光。
“而且,只要您松口,送我们离去。前方拼杀,保驾护航之事,风氏一族会一力承担。绝不会让您独担重担。”
宁先生忽而笑了,想他堂堂水族大妖,竟也会有和捉妖师共商下事的一。算了,他还不至于连这点儿魄力都比不上一个人类姑娘,瞻前顾后,实在不是他的性子。
妖嘛,就该活得肆意任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