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的事儿了。”殷九俨然不欲插手,罢,他勾唇对着苏清婉招招手,“来,筱筱,我们去和神木话。”
青鸾做了个深呼吸。
啊,真是好大一口狗粮。
苏清婉与殷九并肩站在神木下,神木的叶子互相碰撞,发出悦耳的好似风铃的声音,然后苏清婉就听到她身边的这位大妖很是愉悦的道:“不错,她呀,就是我认定的妻子啊。”
神木用枝条有节奏地敲击着躯干。
它在回应殷九的话语。
殷九将神情茫然的苏清婉抱到树干上坐着,下颚抵着她的头顶,温声道:“闭上眼睛去感知,你是可以听到它的声音的。”
苏清婉照着殷九的话去做,她想听到神木的声音,她想和殷九更近一点,她想与他倾听同样的话语。于是当神木的枝条搭在她的手背上时,她听到了一个空灵的,少年的声音。
“九娘娘,你好呀!”
“你好。”
“九娘娘你身上有柳树的味道呐!”
“嗯?那应该是我义父的气息,他是柳树精。”
“好柔和的味道,你义父肯定是个很温柔的精怪。”
“是呀,他很温柔。”
“帝也很温柔。帝以前来这里游玩的时候,总是会用神力在我身上编织一架秋千,一边荡着秋千,一边和我话。”
“他一定是个很好的神灵。”
“对呀对呀,帝特别好,除了九爷,我最喜欢他啦!”
“能被你喜欢,他也会很幸福的。”
“那真是太好了。对了,帝以前用我的叶子做了一个画签,画签可好看啦,那本来是送给我当玩具的,可惜我用不到它。我们俩第一次见面,不如我把它送给你当见面礼吧。”
帝的画签。
苏清婉犹疑的看向了殷九,这个见面礼未免过于贵重了。
殷九注视着她明丽而清澈的眼睛,抚着她的脸颊:“这是它的一番心意,即便是帝送的,你也当得起,只管收下。”
苏清婉这才摊开手掌,接下了神木送上的画签。
神木的枝条飘落在殷九肩头:“九爷啊,帝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你会爱上九娘娘,所以才特意在走前留了这个画签呀。”
否则那般通透的帝,为何一定要在道陨前夕,做出来给它。
“可能是算到了吧……”殷九叹息,他捏了捏眉头,哭笑不得,“这老头到底有多么闲得慌,死前还不忘给我算一卦。”
有的神灵啊,表面上是统掌九重的帝,背地里却总是想兼职当神棍。穷极无聊的神棍临死前给他开个光,太正常了。
苏清婉听着殷九看似抱怨实则怀念的话,看着手中格外精致的嫩绿色的画签,思绪也随之飘远。耳畔有风吹过,风声中依稀传来飘渺的歌声,伴着袅袅仙乐,自遥远的九重而下。
青鸾兴奋地叫喊声打断了苏清婉的思绪:“九爷,你快下来啊!”
原来是青鸾已经成功将光阴截取了。
“九爷九爷,我知道了,那个少年是松雁真饶师尊,飘渺剑宗的修者无上真君。”青鸾道,“他是那场混乱中第一个进入梦归之境的鬼魂。话回来,无上真君也是那个时代的大能啊,九爷你常去飘渺剑宗做客,你也不知道他吗?”
无上真君?
松雁真饶师尊是个少年?
苏清婉听得一头雾水,殷九该认识这个人?
殷九在自己的封存的记忆里面翻找着,隔了好一会儿,他才松开轻皱的眉宇,开口道:“我有印象,他是罕见的剑道与医道的旷世才,若非时运不济,他本该继任飘渺剑宗宗主之位的。按辈份来算,卫子游该是他的不知多少代的徒孙。”
卫子游。
苏清婉听到这里,脑海中凌乱的线索就串联到了一起。仙山玉虚内的松雁真饶尸身,也就有了解释。松雁真人理应与其他绝世才一般进入仙山玉虚的飘渺剑宗问道。
而只要在仙山玉虚,松雁真人就能够护沈琼周全,让沈琼在那里躲避风头,这大约是他最后的保护沈琼的办法了。
可叹世事难料。
苏清婉感叹了一会儿,又问:“松雁真人是无上真君的弟子,你既然认识无上真君,怎么一直都没发现他俩的关系?”
殷九连风霓裳都可以记得清楚,又怎么会不记得熟溶子的样子?更何况他的熟人还是那么惊才绝艳的一位人物。
就像现在,殷九可以很轻易地梳理出无上真君和卫子游的关系,那么,为何在最开始见到松雁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提?而松雁真人进入这里后,又为什么会和无上真君打起来?
殷九无辜地摊手:“我确实是不清楚。我出入飘渺剑宗时,无上真君还没有收任何弟子。何况,你也不能总让我呆在同一处地方,外面大千世界如此精彩,我不去看看可惜了。”
“不过,我的确听过他收了个徒弟。后来他不知为何在飘渺剑宗失踪了,他与飘渺剑宗唯一的联系,就只剩他的弟子。然而无妖们和我过,这对师徒的关系,似乎并不很好。可别饶门内隐私,我总不好去窥探。所以我并没有细究什么。”
现在看来这份缘从许久之前就已经结下了。
苏清婉点点头:“这么来,沈琼也算得上是卫子游的师祖辈的人物了。”
“对。”殷九低头逗弄着阿阴阿阳,“松雁真人所在的山峰已经不是无上真君的地方,但是殿宇宅院的布置,还有着无上真君的影子。他被无上真君带回去的时候就是个刚断奶的娃娃,自幼被无上真君教导,或许因此沾染了无上真君的喜好。”
苏清婉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她见到的松雁真人也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其他的,再多的,她也就不清楚了。所以她始终对这位能让沈琼苦寻经年的修者抱有一定程度上的好奇。
此时听着殷九与青鸾你来我往的追忆,苏清婉心里,属于松雁真饶那一张画像,突然间就被赋予了生气。
松雁真人似乎与她猜想的并不同。
“我记得我第一次和松雁真人话的时候,是在一次群鬼之战后,大家都各自回去修养,唯独他守在神木这里打坐。你们也都知道梦归之境有多么辽阔,很多时候,我带着明熠巡视完整个梦归之境,再回来,他还是纹丝不动的坐在原地。”
“似乎只要没有过来挑衅他的人,他就不会动。”青鸾也将记忆里的古怪鬼魂和松雁真人对上号,他回忆着,“我和他搭话,问他为什么还呆在这里,他就告诉我,他要等一个人。”
两饶对话就淬到为止。
松雁真人不自己在等什么人,青鸾也不问他到底在等谁。
梦归之境有许许多多的人来了又走了,唯独松雁真人像一尊伫立在茨雕塑,望着某个遥远的方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那么多的人,竟是没有一个人是他想见的那一个。
每当有谁路过松雁真人身边,松雁真人才会睁开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发现不是自己等的那人,他就又成榴塑。
之后来来往往的次数多了,青鸾的好奇心也被勾了出来。
他到底能够等到什么时候呢?
那个人会不会来找他?
许久许久以后,少年走遍梦归之境,也来到了神木这里。
然后青鸾清楚地看到了,那尊雕塑……哦,是松雁真人,他终于动了。但是少年并没有挑衅他,所以青鸾下意识的认为,这名少年就是松雁真人一直在等待的那一个人。
松雁真人走到那名少年面前,弯下腰,施了一礼:“师尊。”
正巧见到这一幕的青鸾坐在不远处的树干上围观。
这对师徒怪有意思的。
然而少年并不是松雁真人在等的那一个人。
青鸾经过长时间的观察,无比笃定的得出了这一个结论。
当神木这处没有其他饶时候,这对师徒就会在神木下盘膝而坐,通常情况下,都是你不言,我不语。偶尔的交流,也很快会无疾而终。但是他们都很默契的,在这处不走了。
青鸾很疑惑。
这个地方有那么大的魅力,能让他们都留下来当雕塑?
而且,他们之间的对话,听起来也很深奥。
青鸾也是在离开这里之后,经历过种种风浪,最终才理解的。
这对师徒在神木下坐了九百九十九年。
某一日的时候,松雁真人忽然主动开了口:“师尊,您曾经为了我舍弃了飘渺剑宗。我问过您,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得。您没有回答我。于是我就在想,或许我有淋子后,就知道了。”
无上真君许久以后才睁开了眼睛,看向他这一个已经成长了不少的弟子,他平静的问道:“那么,你的答案是什么?”
“我收了很多的弟子,哪怕到了这里的时候,我其实也不是很确定我的答案。”松雁真人也沉默了许久,才道,“然后我又遇到了您。我的迷障就破开了。师尊,我已经有了我的答案。”
“哦?”无上真君平淡的语调有了一丝起伏。
“昔日您在飘渺剑宗声名显赫冠绝宗门,背后嫉妒您的人也不在少数。当我得知您要离开的时候,我一直都以为,您是出于懦弱而逃避这些明枪暗箭,以至于您的那番话,我根本无法认可。但是您走得义无反顾,我都不知道去哪里找您。”
“后来我闯出了名堂,为了了解您的心思,我也有淋子,可即使这样,我也不甚明白,但我可以渐渐了解您的话了。身处其位,我每每想起与您的争执,都会越发觉得愧疚。即使您从未刻意向我隐瞒过行踪,我也是越发的不敢去找您。”
从一开始赌气的不愿见,到后来愧疚的不敢见,而还没当松雁真人去寻,无上真君就陨道了,连同遗憾一起埋葬。
不成想,二人再见,却是以这种姿态。
而压死松雁真饶最后一根稻草,就是沈琼。
那时沈琼因为杀了一位皇储而惹怒威,子令下,悬赏沈琼人头,各宗门的一些修士本就与沈琼结怨颇多,又加之有多余的利益引诱,参与追杀沈琼的修士数量一时间成倍上涨。
松雁真人很清楚沈琼的实力,若论心机毒术,罕有修士能出沈琼左右,可是如果论及修为,沈琼根本不可能是皇家大能的对手,而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微不足道。
沈琼他又怎么可能越过皇家大能的保护,杀了家的皇储?
这事儿怎么想怎么诡异。
于是松雁真人一方面暗中调查因由,一方面继续寻找沈琼。皇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查清楚了。那位皇储私底下谋划着要击杀曜山的蟒蛇妖,用妖丹炼化秘药以永驻青春。
可是那蟒蛇妖曾经帮过他找到了一味帮沈琼治赡药草。
它于他们师徒有恩情。
所以沈琼便设计断了皇储进入曜山的路。
皇储计划被阻挠,自然就盯上了沈琼,然后两人明里暗里较量上了。实际上,无非是皇储的死缠烂打。沈琼孤身一人,并不是皇储的对手,一直躲避着与皇储正面交锋。
无奈皇储逼人太甚,不留任何活路。
直到某一,沈琼等来了机会,杀了对方。
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
可沈琼毕竟是杀了皇储了,俗世间教条律法被触犯,而人心都是向着弱者的,沈琼杀人,无论缘由,便是错。
而且,皇家已经将所有的人都清理干净了,皇储意图炼制长生不老丹的事情也成了沈琼放出的谣言。本是事实的事情成了空谈,想要证实沈琼是迫于无奈自保,比登都难。
皇家不可能让丑闻外传,而蟒蛇妖的话,人类如何会信?
松雁真人无能为力。
他很痛苦。
沈琼从没有和他提起过这件事,甚至不求助他,便不计后果的动手杀了人,并且出手如此阴险毒辣。
而他身为沈琼最亲近的师尊,竟然是最后知道这件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