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怜纠结的接连几都没有踏出院一步。
他每都在为了同一个问题而抓狂。
一个飘着雨的凉爽清晨,顾怜爬出被窝,顶着一乱糟糟的鸡窝头靠在窗户边看雨。看着看着,就有陷入沉思。
他到底是怎么看待先生的?
先生是个正经的文人,谦恭儒雅,温文大方。
这符合很多画本子里面的书生形象。
如此先生,有着文人特有的骨子里的倔强,不肯为权势折腰半分,却愿意为了救助一个乞丐而低下他高傲的头颅。
先生唯一的兴趣就是作画,这是他糊口的本事。
然而先生又从不接待权臣显贵的活儿。
这在别人看来多少有些迂腐,顾怜却觉得随性而活的先生特别让他羡慕。自先生身上,他明白了什么叫自由超脱。
就算他家对人类很苛刻的老爹,都很敬重先生。
甚至阿姐和阿娘常张罗着要给先生拉红线。
那么好的先生,怎么会做这种事?
顾怜根本整理不出头绪来,倒是把他的鸡窝头抓得更乱了。
云薇出门透气的时候,恰好与窗户边的顾怜对上脸。
云薇眨了两下眼,神情微妙了几分,她扭头回屋。
太蠢了。
真的太蠢了。
蠢到她不忍直视。
顾怜着急忙慌地叫住了云薇,他想跳出窗户去找云薇,又被窗棂拌了脚,顺着力道,五体投地式趴到了云薇面前,还不忘发问:“你的那个百里夜,他是不是祖上也出过阵师啊?”
要是这样,那事态就会明朗很多。
云薇撇过头:“哪怕有,也不可能是妖。”
否则,百里夜不至于是连一丝妖气都无的人类。
顾怜努力挣扎着:“啊,我们为什么要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呢?先生就是个喜欢作画的书生,对纸张自然眼界高。讲道理,难道就不能是我先生真的看上了那张纸,恰好就让我买了?”
“我如何得知?”云薇只觉得顾怜的问题问得莫名其妙,她盯着拉扯着她的裙摆的顾怜,冷淡道,“我又不是你先生。你要是真的想要一个答案,最应该去问他,而不是来问我。”
“你得有道理。”顾怜还是没有松开云薇的裙摆,他仰头看着云薇,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云薇,等我回去,我就去问他。”
前提是把月下美人彻底复原。
云薇认真地考虑着一脚踩下去,顾怜松手的几率会有多大,最后她还是选择了和缓一些的办法:“放手。”
顾怜松开裙摆,手掌撑地一跃而起。
动作倒是干净利索。
一看就是练家子。
云薇冰冷的脸色略微有些回暖,打算就这样直接回房,也许正是刚才情绪波动过于激烈的缘故,她眼前有些发黑,看不清楚路,身体也开始脱力,直接往门框上倒了过去。
顾怜想都没想就挡在了云薇和门框之间。
云薇跌入了顾怜怀中又被迅速扶稳。
但那怀抱的温度着实热到了云薇心坎里面,云薇怔愣半晌,以至于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顾怜扶回了屋里。
视力逐渐恢复,云薇第一眼就看到一颗蛇头,她下意识地一巴掌拍了过去,发现是霁月后,依旧没有愧疚感:“出去。”
霁月挂在窗棂上,还是偷偷摸摸往里面巴望。
云薇眯起眼:“霁月,如果你不想毁容,就不要提起刚才的事。”
否则,她不介意效仿东城那位爷,扒了他一层蛇皮。
霁月打了个哆嗦。
不就是被顾怜扶进来了,又没有发生什么别的。
他怎么着就连都不能了呢?
有本事吓唬我,有本事别让我撞见啊!
顾怜手忙脚乱的到了一杯茶给云薇端了过来:“你的药放哪了?”
“回去洗漱更衣。”云薇却没有接,反而盯着顾怜道。
顾怜:“……”
我觉得我仿佛是被嫌弃聊样子。
顾怜老实巴交的回房,云薇这才费力站起来,找了药,喝了下去。当然,顾怜的那杯茶,云薇是全然没有碰的。
收拾妥当的顾怜风一般的进了云薇的屋子,就见云薇已经做到桌子后开始干活了,他皱了皱眉,想劝云薇去休息。
云薇仿佛知道他要什么:“你不想回家了?”
她早一日复原月下美人,顾怜就能快一回去。
顾怜一噎,好一会儿才摇摇头:“我当然想回家啊。可是你也不用,至少不用这么赶时间吧。你的身体会受不住的……”
云薇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头:“不劳你费心。”
顾怜急了。
这怎么能不用他费心呢?
云薇收留了他,对他有恩情,知恩图报是他家的家训。
但是依着云薇的性子,肯定又会这无聊。
顾怜换了一种办法。
既然得不好使,那他就做不就好了。
顾怜一会儿给云薇研墨,一会儿给云薇递笔,刚给云薇换了宣纸,就又帮云薇拿来她念叨的书籍,云薇赶他走,他就拿希望快点儿修复月下美人为借口,死皮赖脸的精神发挥到极致。
霁月在外面看得啧啧称奇。
云薇想动用阵决,然而迎上顾怜情真意切地双眸,她却顿了顿捏诀的动作,她不傻,她知道顾怜是在关心她,她虽然不是什么睚眦必报的半妖,但也明白泼人冷水是不该的。
她不是很会和别人相处,尤其是顾怜这种。
不接受可以。
但是她没资格践踏这位少年郎的真心。
顾怜也并没有给她添乱。
“云薇,喝茶。”
“云薇,吃饭。”
“云薇,该歇息了。”
“云薇,外面雨好大呀,凉,披件衣服吧……”
确实没添乱,就是有点儿聒噪。
云薇想拿棉花团堵住自己的耳朵,考虑到家中没有这东西,她选择用最简单的话表示自己的意见:“闭嘴,吵。”
“好。”顾怜捂住了嘴。
简直不要太乖巧。
云薇一肚子火气没处发,然后她泄气了。
为了她安宁的日子,也该快点儿送顾怜回去。
因此,第二,刚一放晴,云薇就带上月下美人,随同两条黏饶尾巴一起,去拜访了一位她熟悉的阵师前辈。
嗯,行吧,不是她主动结交的。
那位阵师前辈啊,是她娘亲昔日的先生,也是父亲的旧友。
名叫晏离。
在云薇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同行里面,这位的妖品是最好的。
云薇本意是不打算带上霁月和顾怜的。
只是这两只妖聚在一起,不得又要搞出什么幺蛾子,很可能等她回来,院也就住不得了。她并不打算移居,她对她现在住的院十分满意。索性就同意让他们跟着自己出门。
那位前辈也住在南城,和她家只隔了两条街。
他在阵师上的造诣并没有云薇高深,但他活了很久,经验比云薇这只半妖多了不止一星半点,眼界也比云薇要广得多。云薇没期望他能够直接复原月下美人,只想得到些线索。
云薇抵达晏离的住宅的时候,老先生正在自家院子里打拳,云薇便候在一旁等了一会儿,竟是看出了这套拳法的名堂。
这不就是九州皇城最流行的太极拳吗?
每早上,云薇家的巷前面的空地上就会聚集一批打拳的老年人。云薇偶尔路过,也会停下来看两眼,那些人打的拳法,就和这位老先生打得一模一样。云薇心情很微妙。
等晏离打完拳,云薇才走过去,垂眸躬身施礼:“晏先生。”
“是云薇啊,你可有好一段日子不来我这里啦。”晏离是个精神抖擞的老人家,他抚了抚白花花胡须,扶起云薇,笑道,“你来的可巧了,我昨刚得了一盒好茶,今日正好让你品品。”
晏离着要往屋子里走,又看到云薇身后的顾怜:“难得你带人来我这里走动。这位公子生得真不错,哪家的崽儿?”
云薇便简单地介绍了一番:“他是我新结识的妖友。”
“晏先生好。”顾怜露出一个爽朗的笑。
晏离满意的点点头:“好,都好。多出门结识一些妖友总比一直呆在家里要好。你们俩可要好好相处,别闹性子啊。”
云薇一抿唇。
怎么听着这么像长辈在劝两口。
晏离一直挺担心云薇这冷冰冰的性子交不到合适的朋友,乍一见云薇带了个合眼缘的伙子过来,这才放心了不少。幽素君夫妇相继离世,云薇总把自己关在院子里算个什么事儿?
难不成好好的一个姑娘一辈子都和阵图过了?
这不校
无论谁看都肯定是不行的。
晏离泡了一壶茶,拉着云薇坐在院子里闲谈,来去,也无非是云薇双亲的事情。老生常谈,晏离却得乐此不疲。
晏离怀揣一腔的叙旧热情,短时间内根本打不住。
云薇不太爱听这些琐事,但还是任由老先生滔滔不绝。
这是她对晏离的尊重。
顾怜闲来无事,也一边喝着茶,一边竖着耳朵,他不知道这些事,所以无从插嘴,但是听得多了,他不难发现晏离对幽素君夫妇的怀念。可惜逝者已逝,纵然再多感伤,也无力扭转。
“唉,你双亲都去世多久啦。这人老了,就容易忘事。妖活得久了,就容易忘记年月。我记得上次你来,还是个娃娃。”晏离漫长的话题终于到了快结束的时候,他慈爱的看向云薇。
晏离回忆着记忆中的娃娃,又与眼前的云薇对比着,他笑容温和,一如对待自己的女儿般亲切:“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
能让他记起时间的流逝的也就只有物是人非。
大妖的寿命是很悠远的。
人类的一生在他们看来也不过是刹那。
幽素君夫妇走得匆忙,就剩下这么一个姑娘。
红蔷母女……
罢了,那一对母女不提也罢。
真是可惜了云薇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如果她不是半妖该多好。
如此一来,便能少受诸多苦楚。
这么多年云薇独自一妖,实在是过得太难了。
晏离自顾自结束了令妖感怀的回忆,抬手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他开口道:“你就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脾气,有事上门也就为了阵图,我猜你这次来,怕也是遇到了瓶颈了吧。”
“晏先生得极是。”云薇点点头,她拿出月下美人,问道,“不知晏先生有没有见过这张阵图?实不相瞒,我查遍了手中的典籍,都没能发现这阵图其中关键。更是不曾听人提起过。”
晏离拿起来,仔细地看了一会儿,沉吟:“这阵图所涉及的阵纹都像是不依赖先人纯粹自造的。无据可考也实属正常。不过,如此精妙的阵图,我若是见过,不至于会全无印象。当然,也有可能我在哪里听过它,但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晏离的话让云薇的心沉了沉。
好在,她来这里之前,就已经做足了失落而回的准备。
云薇将月下美人心收好,又对着晏离施了一礼:“晏先生,有关阵图一事,倘若您得到消息,劳烦您派人告知我。”
“这个好。我会帮你问问其他阵师的。”晏离点点头道,“难得见你对什么事这么执着,这阵图对你来意义不凡?”
云薇沉默了片刻,看了一眼顾怜,低头回道:“确实是很重要。”
“嗯,放心吧,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晏离见云薇要走,不由分地拿了一罐糖球交给她,“我前几和东城那位爷听了场戏,顺路买了这玩意儿,它还挺甜的,带回去尝尝吧。”
突然被塞了一罐五颜六色的糖球的云薇:“……”
这位老先生还拿她当孩子哄着呢。
云薇隐约听到了霁月的笑声。
一行人出了晏离的家门,云薇立刻拎起了霁月的尾巴,扭头很认真地问顾怜:“晚饭你有没有兴趣吃烤蛇干?”
顾怜:“……”
我可以我不想吗?
顾怜眼巴巴地瞅着云薇道:“晚上我能吃烤鱼干吗?”
霁月顿时感受到了妖生的温暖。
少年郎,凭你这句话,以后我罩你,咱们南城横着走!
云薇转手就将霁月丢给顾怜。
一瞬间也不知道哪来的兄友弟恭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