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名义上统一了中国,但各路军阀依然保持相对的独立性,国家还处于各自为政的局面。
沈梦昔翻看武陵空间里的书籍,发现很多事情上,书中所写与刚刚发生的事件,有很大出入,真是尽信书不如无书。
无论史书还是稗官野史,都掺入了编者的个人主观,或者说,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真正经历过的人,才知道什么是真相,但,经历的人一旦描述,又带了他的主观,依然偏离了真相。
故说,世间永无真相。
沈梦昔倒不纠结于此,罗生门的故事永远不缺,每个人都选择自己愿意相信的去相信罢了。
她考虑的是自己的日子怎么过,曾想过一个人去大洋彼岸,找个安静的小城市度过余生,又有些为自己的贪生怕死感觉羞愧。而且在欧洲的经历让她明晓,在哪里生存都不易,华人在美国,更是听上去高大上,实际上苦乐自知。
她宁愿在上海好好谋划一番,与章家人共进退。
章嘉森提醒沈梦昔,可以考虑将服装公司业务扩大,为军队加工军服。沈梦昔得到提示,加大量储存染料布匹,又通过章嘉璈,云裳公司贷款十万元,四个股东分别都做了抵押。在章父的支持和几个兄弟帮助下,将服装厂建在了宝山。
章父面容清瞿,神情淡然,六十岁的人看上去最多五十岁,俨然一派道骨仙风。
他主张王阳明的观点:“节饮食,戒游戏”。节饮食是为了健康,戒游戏是为了立志。他认为人的欲望如果不加以控制,就会泛滥成灾。
章家对子嗣教育一视同仁,无论嫡庶,只要你有天赋,或者想读书,都不遗余力地培养,但不许荒废时光。对儿子孙子更严格一些,不许去花街柳巷,不许酗酒吸烟,不许赌博,不许唱戏,不许养狗。女儿孙女则必须学会做饭洗衣,梳头化妆,女工乐器,必须读到中学毕业,才能嫁人,所有的女孩子除了章嘉瑜裹了几天的小脚,其余人都没有裹脚,除了章嘉瑜中学没毕业就结婚了,其余人都没有,咳,真是有些诡异的讽刺。
他的一妻二妾,相处和睦,十几个孩子兄友弟恭,以致现如今四世同堂,这都是他的骄傲,他一生严于律己,至今每日仍会坐堂看两个号。
三子章嘉珩已经承继了他的全部衣钵,并在针灸上更有建树。其他儿子也都有自己的特长,让他非常欣慰,一个家族,靠的就是儿子!祖上世代为官,自己虽然没有做官,但是二子四子也算没有辱没了祖宗。
最头疼的就是大女儿,无奈之下离婚了,被人非议,还要在学校任教,开着工厂,在他的概念里,女儿能开起什么工厂,无非是跟着她四哥后面玩一玩,她能写写文章,教教学已经很厉害了。
沈梦昔不知道章父的评价,放心地把工厂的初建交给几个哥哥,她一边工作,一边写文章,一边带孩子,真正分身乏术。
工厂刚刚建成,机器也刚刚抵埠,第一笔订单就来了。
居然是王守卿,他时任五省联军司令部的参谋长,帮助章嘉璈拉到了五万件的军服制作订单。第一批两万件要在五个月内交付,沈梦昔召集股东大会,考虑再三,决定接下这笔大单。
她们的工厂目前有50台缝纫机,60个熟练女工。虽然服装是来料加工,但是布匹的缩水处理,打板,裁剪,车衣,熨烫、检验等都是复杂琐碎的工作。章仲善又招收了一批巧手的妇女,将她们分成两班,章嘉森家的二儿子章友信钻研缝纫机的说明书,一周内将缝纫机研究得明明白白、透透彻彻,于是他就成了工厂的技术员。三嫂周氏和章嘉莉帮助沈梦昔负责工厂的管理工作,一时间,章家几乎都被沈梦昔调动了起来。
章母很是不悦,认为沈梦昔不守妇道,一个被休弃的女人,更应该注重名声,开了公司难免接触各色人等,不为娘家考虑,也要为阿欢想想。每次沈梦昔一回宝山,她总要耳提面命,苦口婆心。
沈梦昔听了一笑置之,章父知道这次是接了军服,觉得这是四子的手笔,并不多言语,但考虑老妻的面子,从不在明面上驳斥她。
周氏和章嘉莉为此没少挨训诫,但她们也都是当面认错,转脸该做什么做什么,章母的活动范围就在章家大院,走出去了,谁还顾及她呢。
最小的妹妹章嘉蕊很有美术天分,她对于服装设计很感兴趣,目前在上海美专读书,见到沈梦昔,迫不及待给她讲学校最近关于裸体模特的新闻,说她们还和裸模合影了,又拿出画的油画给大姐看,“快看,别给母亲知道了!”
沈梦昔也知道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美专模特风波,对此不想发表意见。
“你这里的比例明显不对,小蕊,我建议你先熟悉人体的骨骼和肌肉,对你画画应该会有帮助。你在服装设计方面很有潜力,好好学,以后给我们公司设计时装,就不用从法国进口了!”
“嗯!好的大姐!”章嘉蕊两眼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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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梦昔给胸罩申请了专利,又让劳拉赶紧在欧洲申请,又让随着胡鸿兴、许诗哲等人去美国游学的章嘉瑀在美国申请专利,并注册商标。却发现欧洲已经被人申请了,居然是那个旅店偶遇的克瑞斯汀,劳拉很气愤,沈梦昔无奈地笑笑。有什么好抱怨的,她自己也不是发明人。
沈梦昔通过劳拉法国的关系,辗转联系到克瑞斯汀,发电报给她,提及汉堡的旅店名称和自己的名字,并表示要与之商量购买专利权的事情。
克瑞斯汀很快回复,她非常开心联系上沈梦昔,但是遗憾地说,自己的专利不久前刚刚卖给了一家法国服装公司,她非常懊悔和惭愧,向沈梦昔道歉。
这对云裳公司打击很大,意味着欧洲的市场将会大幅度缩减,劳拉尤其受挫,几乎提不起来精神做事。
沈梦昔懊恼了两天就放开了,事情已成事实,过多纠结于事无补。
沈梦昔位于硖石的所有店铺、房产和田产,终于全部处理完毕,她把所得的两万元,豪阔地购买了林老夫人家后面的那栋大别墅,此时法租界的地皮大约一万多大洋每亩,而且没有林跃升的关系,还买不到呢。
这是一栋三层独栋别墅,占地一亩半,加上地下室,足有八百平方米,家具是现成的,沈梦昔没有做大的装修改动,只是换了门窗,重新粉刷墙壁,在院子里搭了葡萄架和秋千,以及狗窝。
许父特意派人来询问,为何突然变卖田产,是不是遇到了难事,他可以出钱出力帮她度过难关,如果没有精力照顾阿欢,可以送回硖石。
沈梦昔暗暗懊恼自己做事不够周到,忘记考虑许父的感受。其实,许父许母那些年,对章嘉瑜很是关照,他们相处得也很好,只是这几年,沈梦昔一直想与许诗哲尽可能的少有关联,而疏远了他们。
沈梦昔写了一封信,大致讲了急于套现的原因,谢绝许父金钱上的帮助,又表明开公司是为了将来阿欢更好地生活,因为她从未指望许诗哲的抚养费,也不能将负担转嫁给许父。至于女****,女性自我之类的只字未提。又将阿欢近况和几张照片一并附上,并祝二老身体安康等等。
章家各人对此反应不一。章父无所谓,你自己的嫁妆自己掌握,还赞赏女儿有魄力;章母怪她这么大的事情不和父兄商量;章嘉璈则私下问她,为何不要店铺田产这样有收益的产业,而买了这么大一栋只能用来居住的房子。
“四哥,我觉得时局不定,现在也就法租界还算安全。反正我也没有精力经管那些房子田地,不如转移到上海,上海的地皮多金贵啊。”
“各口岸的英租界都在收回,你因此觉得时局会乱?”
“时局已经够乱。我是担心日本人。”
章嘉璈深深地看了妹妹一眼,点点头,不再追问。
沈梦昔的打算是把财产转移到安全地带,在她的记忆里,即便日后上海遭到轰炸,法租界也是安全的。
这两年,她与阿欢和章家人处出了感情。这些人对她爱护有加,谁也没有怀疑她的变化,只以为是离婚和留学造成的性格大变。
态度差异最大的就是章母,她越来越不喜欢亲生女儿的所作所为了,那个温顺贤良的女儿去了一次欧洲,回来就变得粗俗无理,尽做些她不允许的事情,抛头露面,胡言乱语,胡乱花钱。她为女儿的将来苦恼,在她看来,好女不嫁二夫,女儿当初就算是死也不应该离婚的,一定是没心机被那花心男人骗的离婚的。她这么年轻,以后要是不嫁人,还有那么漫长的岁月,如果再嫁人,又会给章家和几个儿子丢脸。
一时间苦恼万分。
她这一生顺风顺水,丈夫敬爱她,两个妾也都是性子软的,儿子们也都出息,等三个庶女好好嫁出去了,这个家就没什么大事了。
就只有自己生的这个女儿,和自己越来越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