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大黄又叫,原来是编辑老田找上门来,见到他的秃顶,沈梦昔才记起,这段时间寄去的存稿已近用完,沈梦昔忙去书房取了稿件交给老田,老田一番嘘寒问暖后,乐呵呵地拿着稿件回去了。
阿欢将稿费收入和家支出,清清楚楚地算与母亲,账目清晰,字迹工整。
“阿欢是个有责任心,又有能力的男子汉了。”沈梦昔由衷欣慰。
“对不起妈妈,小舅舅的事情,我管不了他”
“我没责怪你,这件事,的确不是你能管得了的,恐怕你外公也没法子。”
“爸爸爸爸去邮局取稿费,我们遇到了我觉得他是爸爸,他问我我就告诉他了。”阿欢低下头,“他知道你是梦昔,非常高兴,还来我们家,参观了你的书房,说你的钢字写得好,比别的女人写的都要帅气!”
沈梦昔笑笑,“妈妈没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只是注意个人隐私而已。你不要有思想负担,这四个月,你做得已经非常好了,妈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比你可差远了。”
阿欢得到表扬,兴奋得两眼放光。
“你父亲最近总是两地奔波,你要劝他注意身体,多留在上海比较好。”
阿欢使劲点头。沈梦昔苦笑,刚刚说他长大了,自己一回来,这孩子似乎又有了依赖性。
沈梦昔去看林老夫人,老太太正在训斥阿扁,拿着那根万能的拐杖抽他的小腿,阿扁一见沈梦昔如见菩萨,“小姐啊,您可算来了!”
林老太太一见她就扔了拐杖,抓着她的,抱怨她回来两天才想起这个干妈,又严令她再不许再到外地去工作:“一个女人家,做什么那么辛苦?找个好人家,相夫教子才是正事!”
林跃升闻讯赶来,看她毫发无损,甚感欣慰,又忍不住调侃道:“哥哥以为你会被好好保护,原来还是自己逃命回来的,早知我该派人去接你的。”
沈梦昔苦笑,知道他是误会了什么。
当初查到小报背后的指使人是张翰青,林跃升就忌惮地收不查了,后见沈梦昔一心要去东大教书,心猜测是张翰青横刀夺爱,追求到了章嘉瑀。此番东北沦陷,这个干妹妹居然是孤身辗转逃回上海,暗暗揣测这几个月在沈阳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梦昔看他神情变换,就说:“不要乱猜,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跃升干笑两声,“我什么都没想。”
林跃升今天是带着二太太陈桂茵来的,说是要带她去骑马打靶,“因为穿着马裤马靴,桂茵说不敢在婆婆面前失礼,在我们的汽车上一直没有下来。嘉瑜和我们一起出去散心吧。”
沈梦昔看看林老夫人拉下的脸,知道她一直不喜欢这个有过舞女经历的儿媳。
其实,当年陈桂茵是个女学生,因家境艰难,不得不辍学到舞厅陪舞,刚刚上班的第一天,就被林跃升遇到,一个肥胖的商人,正在纠缠她,被林跃升相救解围。
林跃升一直是个怜香惜玉的人,见陈桂茵花容月貌却不得不赚钱养家,索性直接问她,“不如你就伺候我一人,我给你养家好了!”
陈桂茵倒也爽快,见林跃升也是正值壮年,又势力熏天,当即就答应下来。
陈桂茵喜欢刀马旦,喜欢骑马打枪,平日里也无撒娇卖痴,从不勾缠着林跃升。大太太沈月影不能生育,将娘家侄子过继了做养子,算作杜家长子,陈桂茵进门一年生了一个儿子,依然对大太太恭恭敬敬,两人相处倒还融洽。随后太太,四太太进门,她也从无争风吃醋,倒让林跃升觉得省心,有了空闲,反而愿意带她出来玩。
反倒是林老太太一直对她那只有一天的职业生涯耿耿于怀,不肯给个好脸色。
林老太太知道沈梦昔的喜好,嘴巴一撅,“赶紧走吧,野丫头一样的!”
沈梦昔忙说不去,要留下陪林老太太吃饭。
“去吧!我这里可没你的饭!”林老太太把脸扭过去,想想又说:“晚上回来吃,不要老在外面吃什么洋餐,晚上我让阿芳多做几个菜,让那个跳舞的也进来吃饭吧。”
林跃升与沈梦昔相视一笑,应了是,一起出去了。
陈桂茵她见沈梦昔跟着出来,下了车,问候她。生了个孩子的陈桂茵依然英姿飒爽,看得出,她对于林老太太的为难丝毫不在意。
沈梦昔回家换了衣服,人直奔马场,痛痛快快玩了一下午。
看望了干妈,当然要去看望亲爹。
沈梦昔又带阿欢驾车回了宝山,章父见她真的无事,放下心来,又是一番叮嘱,再不可到外地工作了。
章父得知章嘉瑀与人未婚同居的事情,气得胡子直翘,“为什么不给我打他!老四是怎么管教的!真是有辱门风!”站起身来,满屋子踱步,“这世道是怎么了!怎么了!定是遇人不淑!”
”他最崇拜的就是许诗哲。“沈梦昔凉凉地说。
章父哽住,深深叹口气,拂袖而去。
服装厂一切如常,章仲善拿出账目给她看,大的数目不出问题,她也不打算细枝末节都不放过。
只是章嘉珩依然没有好脸色,称要出诊,在她到宝山的一小时后,去了附近村镇。
嫂尴尬地赔笑,张罗着午饭,沈梦昔并不在意,席间和章父聊天,说了些东北的事情。
饭后,又和林嫂聊了许久,让她安心在工厂工作,并答应安排他儿子去德国留学两年。
章嘉莉九月就要出嫁,章父是老思想,家子孙越来越多,开销也大,加上章嘉莉的婆家只是宝山的普通富户,女婿采一般,不甚得他的心,所以给庶女准备的嫁妆自然不多。
沈梦昔将存在家的嫁妆打开,将布料、家具分给个妹妹,“喜欢就带去,不喜欢就都处理了。”
沈梦昔给了章嘉莉千大洋,并答应替她回上海选一件白色婚纱。章嘉莉生母黄姨娘连连合十,叮嘱个女儿一定要对姐好。
当晚,沈梦昔带着阿欢住在宝山,阿欢和外公去住,沈梦昔住在自己从前的闺房。
黄姨娘端着一碗燕窝粥过来,殷勤地让她喝下。临走欲言又止,“小姐,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那就不要说。”
黄姨娘一愣。
还是轻轻走近沈梦昔,“太太这些年对我一直亲如姐妹,容我在这个家里安安稳稳到老,我不能不说。”黄姨娘跺了一下小脚,咬牙说:“太太去世那天,我听到了,少爷在太太房里喊什么你不是我母亲,太太一句话没说,只听咣当一声,过了半天,没有声音,后来,少爷大喊来人。”
“不是在院子里摔的?”
“我就在门口,院子里没有人。”
“当年为什么不说?”沈梦昔凌厉地盯住黄姨娘,“今天又为何说给我听?”
“我,我……”黄姨娘急得脸色煞白,她是见丈夫年岁越发大了,自己生的儿子二十几岁了,还不立事,又被新娶的媳妇治得服服帖帖,心感觉晚年注定凄凉。今见小姐大方地给妹妹添妆,就生出了讨好之心,如果日后她肯拉扯一把个女儿,娘四个的日子也都能好过一些。
沈梦昔大概也能知道她的心思,不再难为她,对她点点头,“黄姨娘,母亲总算没有白白疼惜你,我替她谢谢你。”起身对她弯腰一礼,唬得黄姨娘踱着小脚不迭躲避。
“母亲不在了,杨姨娘的年纪也大了,以后父亲的身体还要你多费心照料。”
“哎,哎,应该的,应该的。”黄姨娘四十多岁,个子只有一米五的样子,生了四个孩子,身材依然娇小,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美貌。
沈梦昔拉着黄姨娘坐下,“黄姨娘虽不是正室身份,但父亲对你们个一视同仁,又从不招惹花草,你生了一子女,也是非常好命了。”
黄姨娘听到沈梦昔说什么招惹花草,就红了脸,嗔道:“哪有为人子女,这样非议父亲的,你这孩子!”
“父亲就没个红颜知己,或者青梅竹马的?”沈梦昔笑嘻嘻地问。
“又胡闹!”黄姨娘说完却愣了一下,“好像还真有。”
沈梦昔正色,坐好了听她说。
黄姨娘看看外面的天色,“我就长话短说了,那年,我刚嫁过来,你八弟刚刚出生,太太还怀着九少爷。我的丫鬟说老爷太太吵嘴了,提到了一句什么红颜知己。别的我就不知道了。”黄姨娘端起空碗,急急忙忙走了。
沈梦昔躺在黑暗,整理思绪。
章母所生的几个子女,只有章嘉珩不是圆脸,但又不像章父,现在联想黄姨娘提到的争吵和红颜知己,心隐隐猜到真相,章嘉珩也许是章父与红颜知己的儿子,抱了回来放到章母名下。章嘉珩应该是到了章母临死前,突然知道自己的身世,与章母发生争吵,气得她心梗而死。
只是没有什么凭据,她也不想多参与此事,章父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应当是寄予极大期望的,章母去世时也是多有维护。
此时,女儿出嫁有嫁妆,但遗产是没有份的。以后章家的事情,她也不想多参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