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梦昔的挥告别,在王守卿看来,就是盛情的召唤,“嘉瑜!嘉瑜!”王守卿跑步追上来,“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救护队医生。”沈梦昔边疾步快走边说。
“林跃升说你在后方医院!”
“我自己换到这里的,上海沦陷,哪有什么后方?”
“嘉瑜!”王守卿焦急地喊,“这里随时可能牺牲!你是个女人!我说了我会保护你们!”
沈梦昔忽然想起什么,站下来,“如果陆晓眉遇到危险,你会去救她吗?”
“你说什么?”王守卿莫名其妙,“我和她已经离婚五六年了。你不相信我?”
沈梦昔摇摇头,“伤员需要我了!你切记,一个月内不要去租界,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要去!能答应我吗?”
“能!什么我都答应!”
张口就来,沈梦昔就知道他没往心里去。
但已没有时间多说,沈梦昔戴上口罩套,冲到术台边,又开始了做不完的术。
王守卿站在帐篷门口,呆呆地看了半晌,看看表,最后还是离开了。
晚上的时候,206救护队收到两箱午餐肉,两筐面包,十余床被子,运送物资的刘副官亲自将一把枪和一袋子弹交给沈梦昔,惹得钱家滨奇怪地看了沈梦昔好几眼。
南京政府自淞沪战役开始,始终是一面抵抗,一面交涉,不停地照会欧美各国,请求其出面调停。上海战争也的确直接影响了各国的利益,他们一直不断调停,但日军并未停止进攻。
第防卫区司令何应钦报请姜委员长同意,派人与日军谋和。
战事处于胶着状态,2月2日,沈梦昔乘坐运送伤员的卡车返回后方,当王守卿夹着他的军用皮包出现在公共租界入口时,沈梦昔失神了几秒,驾车跟上了他的黄包车,看着他朝着许诗哲和陆晓眉的公寓而去。
心里有一瞬冰冰凉,她明白男人对于初恋,特别是对于失败的初恋的执着,也懂得任何感情不是说放就放的。就如她对许诗哲毫无情感,但仍然不希望他死去一样。
叹了一口气,她准备驾车回去了。
调头的过程,瞥了一眼,只见黄包车经过公寓,王守卿侧头朝上面看了一眼,黄包车没有停下,继续朝前走。
沈梦昔迅速超过黄包车,放下车窗,“王守卿!”
声音略微嘶哑,仿佛几天没有开口说话。
这是她第一次喊出他的全名。
王守卿立刻转头,惊喜地看着她,大声喊停车夫,付钱让他走了,又很自然地上了副驾位子。
沈梦昔眼神复杂,“你是言而无信之人。”
“什么?”
“你承诺我,不来租界!”
“哦!是的是的!可是,我有非常紧急的事情要请教美国的校友!他住在租界,我只能进租界了,嘉瑜,我我是在工作!”
“美国领馆已经搬家?那里现在是日军驻地!”沈梦昔明白他不是因为陆晓眉进入租界,但听说是因为公事,反而更加担忧。
王守卿大惊,这段时间他大部分时间在前沿指挥炮兵作战,竟然不知此事,“宋兄没有提及!”
“你信我吗?”
“我当然信你!”
“你很容易轻信别人。”
“我只信我认为可信之人!”
沈梦昔心说,你还信任许诗哲呢!还不是被绿了。
沈梦昔调转车头,出了公共租界。
“你换车了?”王守卿发现坐的不是沈梦昔的车。
“我没有回家,从前线返回,借的车,直接来找你。”
王守卿因被重视,而神情激动。
沈梦昔将车停到路边,看看他的皮包,“我能知道你包里有什么吗?”
王守卿忽然醒悟什么,“嘉瑜,你是不是以为我去租界是看望陆晓眉?你以为我给她钱供她吸鸦片?我没有!离婚后我们再没联系过!”王守卿打开皮包,“我只是刚开完会,没有来得及更换行头,你看,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十几个大洋。”
沈梦昔探身看过去,皮包不小,都可以装下档案袋,她伸拿出一本会议记录,里面除了一只钢,一块绢,几个大洋,再无其他物品。
沈梦昔随翻了翻日记本,没有夹带东西,她将本子放回,有些纳闷,也有些赧然。
“我是因为火炮的命率不高,来请教西点军校同学的。”王守卿笑看着跟沈梦昔解释,仿佛她是个任性的小孩。
沈梦昔无法圆说自己为什么急匆匆赶到租界,拦住他的路。却又不甘心被他误解为自己是在吃醋,“我得到消息,你们军方有人嫉贤妒能,要陷害于你。”
“嘉瑜,你在担心我!”
沈梦昔无奈地叹气,“是的。我怕你被日军抓住,然后诬陷你是汉奸,出卖情报。”
王守卿认真想想,这个特殊时期,自己如果真的进了日军驻地,可真是百口莫辩,“我真不知道美国领馆搬走了!”
“所以,你更要千分万分的小心!”
王守卿似有所悟,点点头。
“嘉瑜,你不要再去救护队了,别把身体拖垮了!”王守卿看着沈梦昔变尖的下巴,额角还有一处淤青,握着方向盘的指也有多处伤痕。
沈梦昔点点头,“我去后方医院。”
王守卿把她送到后方医院,交给院长,让她参与伤员救治,不许再去一线。
2月28日,日达成谅解事项。
但月1日,日军在闸北、江湾等地用重炮、野炮、钢炮及飞连续轰炸,步兵乘势紧逼,国军队处处受掣,终于,柳河失陷,当晚,国军队全军退守第二防线。
206救护队随之撤回后方,沈梦昔见到他们,这次,又有个大学生在运输伤员过程牺牲。沈梦昔觉得自己已经心硬如铁,但看着共同战斗了近一个月的年轻人倒下,还是流下了眼泪。
绝对力量之下,激愤的青年,只是螳臂当车。
沈梦昔无比痛恨懦弱的政府,衰弱的国家之下,人民毫无安全感,只能苟且偷生。
月2日,日军攻占上海。
月日,日停战。同日,满洲国成立。
沈梦昔回到法租界的家,章父老泪纵横,翕动着嘴唇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沈梦昔看着他变得雪白的头发和眼角混浊的泪水,跪下磕了一个头,“父亲,我回来了。”
章父连连点头,让章嘉珩扶她起来。
章嘉珩扶起她,看着她消瘦憔悴的脸,半天说:“回来就好。”
阿欢抱着沈梦昔久久不放,不知觉他已经比沈梦昔高了,仍显稚嫩的臂膀紧紧箍住母亲的身体,不肯松。
“不管签订了啥,停战了就好啊,我们再等几天,就回宝山了,家里也不成样子了。”章父喊几个儿媳妇去做饭,说晚上团聚,好好接风。
海伦在十天前回了德国,丹尼尔也关闭了牙科诊所,同一班轮船回去了。
马陈氏的女儿得了伤风,被章父几服药治好了,感激得不得了,沈梦昔看着还在恢复的小丫头,捏捏她的小,“小丫头,挺幸运,就叫阿幸吧!”
“行!就叫阿幸,不叫大丫了!”马陈氏非常高兴。
报纸还刊登了一件爆炸新闻,十九路军某师长28日进入公共租界跳舞,被日军抓捕,从其随身所带皮包,搜出十九路军兵力部署和战线配置图,并称日军正是凭此图纸在月1日攻占柳河,迫使国军队退回第二防线。
该师长被日军释放,国民政府军事法庭最后以“擅离戒严地点”判处他有期徒刑两年零六个月。
王守卿正为上海沦陷而痛苦沮丧,看到消息,十分震惊,他仿佛看到身陷囹圄、前途尽丧的自己,一身冷汗湿透军用衬衫。他与这位孙师长较为熟悉,知道他不喜跳舞,也绝对不会犯低级错误,把图纸带去舞厅。
答案呼之欲出,政府需要停战和谈的替罪羊。
王守卿飞快地奔到沈梦昔家,大黄高兴地摇着尾巴欢迎他,他顾不上搭理,冲进别墅,阿青见了他有些吃惊,“王先生,小姐在书房,我去叫她。”
“我自己去!”王守卿一步两个台阶,跑上二楼。
他急切地敲响书房的门,沈梦昔一开门,就被王守卿猛地抱住,“嘉瑜!嘉瑜!谢谢你!”
沈梦昔也看了报纸,懂得他在感谢什么,笑着拍拍他的背。
“嘉瑜,你是我的福星!”
“松吧,别跟小孩子似的!”
王守卿松开怀抱,笑着指着桌上的报纸说,“你看报上,还是夸你的多。”
“我没有一一细看,只看了几人的。”
“上次照片登报,你气坏了吧,现在什么都不怕了。”王守卿把支住书桌上,低头看坐下来的沈梦昔。
“是啊,那时候气急了,觉得自己名声尽毁。现在似乎明白了,人活着,免不了被人非议,我只管做好自己就是了。”
“嘉瑜,我去宝山求亲,被章老先生拒绝了,他十分意我,但因我曾经是陆晓眉的前夫,让他不能接受。我该怎么办?”
沈梦昔白了一眼,“我怎么知道。”
阿欢在门外敲门,说吃饭了。
王守卿打开门问:“阿欢!今天吃什么啊?”
“王叔叔!你怎么这么久不来我家!”阿欢很高兴。
人下楼,海伦走了,章嘉瑀最近满世界跑,平时吃饭只有母子二人,阿青几人都在后院厨房吃饭。今天人共餐,阿欢露出久违的笑容。
王守卿更开心,吃得津津有味,吃到一半,忽然说:“嘉瑜,你什么时候包酸菜饺子,我想吃!”
沈梦昔看看阿欢,阿欢也看着她。
“阿欢想吃吗?”
“想!”阿欢笑着说。
“好吧,周日包饺子。”
“好!”王守卿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