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北平,自然少不了金岳龙家厨师老范的炸酱面,沈梦昔对老范说:“范师傅,我到北平不为别的,就是专门来吃你做的面的!”老范笑得满脸是褶子,不迭地说:“那敢情了,我这就和面,您稍等,一会儿就得!”
金岳龙笑看她与厨师打得火热,“要不是梁家两个小孩离不了老范,我就让你把老范带回上海去。”
“不必不必,一年吃上一次就足够了。”沈梦昔连连挥拒绝。天天吃,龙肝凤髓也不珍惜了。况且,并不是俩孩子离不了老范的艺,恐怕是孩子她妈吧,那就更不能夺人所爱了。
周六,梁家的客厅照例又来了一众好友,他们大谈大满洲帝国的康德皇帝的登基大典,又评论日本g党员伊田助男,用军车运送10万发子弹给游击队,自杀留书。
“其实日本g党成立于1922年,是日本最老的政党,我们说的“革命”、“精神”、“社会主义”这些名词,都来自日本。”金岳龙徐徐地说:“那封留书说,我被f西斯野兽包围走投无路,我决定自杀,我把我运来的10万发子弹赠给贵军,请你们瞄准日本f西斯军射击,祝神圣的共产主义事业早日成功!”
众人唏嘘,沈梦昔竟然从未听说此事,她默默地听着。
换了新茶,他们又对德国实行的优生法,展开讨论。德国从今年开始对遗传病患者强制施行绝育术,这使沈梦昔想起了弗兰克的母亲,那位情绪极易失控的伯爵夫人,不过,她应该早过了生育年龄,有没有病都不必绝育了吧。
海伦回到德国后,曾给沈梦昔写了一封信,为不能当面告别而遗憾,她回到德国,在弗兰克帮助下,找了一份工作。信的最后,请求小鱼原谅她,她害怕战争,在小鱼的国家最危难的时刻,逃回了德国,她会一直为小鱼祈祷,为国祈祷。
弗兰克却因此联系上了沈梦昔,他非常激动,信字里行间都表达着重新找到沈梦昔的喜悦,他诉说着如何辛苦的寻找她,惦记她,诉说着自己一直都没有忘记她。信夹着一张照片,弗兰克已长大成人,他穿着军服,英俊非凡。
在梁家的客厅,沈梦昔依然多听少说,依然偷偷录音,她在心底悄悄地叹息,没有人知道她曾经参与了什么,曾经知晓了什么。
在北平住了四天,就接到许父的电话,许母病危。
沈梦昔和阿欢同时赶回上海。
许母身体病弱,又经历丧子之痛,早已有了油尽灯枯之势,若不是有章父时常给她调养,恐怕连阿欢上大学也等不到。
沈梦昔赶到许家,阿欢已经坐在祖母床边,老人家不错眼地看着阿欢,慈祥而留恋地笑,阿欢本来还坚强地笑握着祖母的,安慰着她。看到母亲回来,眼泪扑簌簌落下,声音都哽在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许母是许父的继室,并非原配。许诗哲出生后,基本都是许诗哲的祖母在带他,宠溺得厉害,有求必应。许母几乎得不到与儿子亲近的会,待许诗哲稍大,祖母去世,许诗哲又出去求学,直到飞失事,她与儿子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加在一起也没有五年。
许母摸索着,将一个翡翠镯子交给沈梦昔,许父在旁低声说:“我和你母亲一辈子就只认你,只有你是我们的儿媳妇。诗哲对你不好,他也受到了老天爷的惩罚!我们知道,你一直怪我们,我们没有教育好诗哲,他被他奶奶惯坏了,唉,我们管不了了。”
沈梦昔听了这些话,心悲哀。许父是个脾气暴躁,不讲情面的人,沈梦昔从未听他低声与谁这样说话,应该是意识到了老无所依,不得不低头了吧。夫妻一辈子,为什么都说先走的那个有福气,还真的是这样,活着的时候有个相伴多年的伴儿,死的时候,有老伴儿料理后事,活得自在,死得轻松。
没有老过的人,又有几人真正明白这个道理呢。
沈梦昔看着许母,她明白,这些年,自己几乎不与许家有什么来往,让两位老人产生了她一直抱怨他们的想法,心也有些懊悔。
“伯父伯母,我从没抱怨过你们,我和诗哲离婚十几年了,不知以何种身份与你们相处,但阿欢永远是你们的孙子,我不能称呼你们为父亲母亲,但是今后有什么事情,就拿我当女儿一样吩咐吧。这些年,我忙碌自己的事情,的确是忽略了二老的心情,是我不好。”
许母眼角流下混浊的泪,许父哀叹:“如果诗哲不犯浑,我们是多好的一家人啊!”
许父不喜陆晓眉,从不许她上门。后来颇为意凌素,还央求凌素为儿子题碑,最近看到凌素婚外情的新闻,气得吹胡子,和章父诉说:“除了你们家嘉瑜,就没有一个好女子了,我家诗哲是个傻子啊!”
许母是个虔诚的佛教徒,病上依然握着佛珠,沈梦昔知道她定是痛苦,就坐在她的床边,为她一遍遍轻声哼唱心经,老人听着心经,握着孙子的,慢慢入睡。
第天,许母在睡梦,悄然离世。阿欢非常悲痛,许母是这世界上最疼爱他的人,她大概将对儿子的那份爱,同时也给了孙子吧。
许父萎靡不振,一阵风从窗外吹进,许父的一绺白发飘了起来,看上去特别潦倒,这个老人有着巨额财富,但他亲缘浅薄,孤苦无依,沈梦昔看着他弯下的腰,叹口气,只能帮助料理丧事。
她征求了章父和林老太太的意见,拜许父为义父,以女儿身份,全权为许母操持丧礼。
许父老泪纵横。
一时间众说纷纭,有说她情深意重的,有说她余情未了的,这些说法,沈梦昔都不在意了。
丧礼上来了许多许诗哲的好友,陆晓眉听闻许母去世,赶来祭拜,沈梦昔和阿欢跪在灵堂给来祭拜的人还礼,只见陆晓眉一身黑色旗袍,满面哀戚,一步步走进来,跪到灵堂前面的蒲团上,还未磕头,许父从后头赶来,大声呵斥,指挥着佣人,将陆晓眉轰了出去,陆晓眉羞愧难当,哭得昏迷过去,被跟着来的佣人背上了汽车。
随后许母被安葬在了老家硖石。
这一年的上海有一件大事,那就是流行歌星的选举活动。
大晚报副刊策划了一个“大播音歌星竞选”的活动,就好像超女比赛一样,从五月二日起,在专栏“今日精彩播音节目”,预报各播音团体的某位歌星在哪家电台播音的时间,以及播放的歌曲名称,以便听众有选择的收听。听众觉得哪个歌星唱得好,就将当日报纸上的选票剪下,写信投票,竞选一共为期十八天,没有预赛复赛,只计算得票总数,票高者即是冠军。
沈梦昔还兴致勃勃地为周旋投了票。
但是最后的结果,周旋只以8894票了第二名,第一名是个十五岁的歌星,叫白虹,得票910。十五岁,已经出道年了,而此时,周旋也才14岁。
投票只是因为她听说过周旋,沈梦昔一般不听歌,也不看电影,偶尔她会锁上门,戴上耳,听听曾经喜欢的歌曲。
沈梦昔家也有一件“大事”:阿青辞职嫁人了。
阿青已经二十多岁了,为了养家耽误了嫁人。这次是亲戚介绍,认识了一个丧偶的开杂货铺的商人,不到两个月,两人就结婚了。
阿青并没有一丝不情愿,相反还挺满意,那男人年纪不到十,家只有一个女儿,家境还算不错,起码不用她再出来做工。
赵儿难过得一个星期都没吃好睡好,发狠地刨着后院的空地,不管应不应季,又点又栽,种了许多蔬菜。
又过了天,赵儿也来辞职了,他说去找了王守卿,报名参军了。
看着赵儿离开的背影,沈梦昔摩挲着大黄的脑门,“大黄,你说,人活得那么久,得面对多少离别呢。”
马陈氏抱着阿幸,站在沈梦昔身后,“章小姐,我和阿幸不走,你对我们娘俩最好了,我们不走。”
马陈氏负责洗全家的衣服,打扫卫生,包吃包住,沈梦昔每月给她十个大洋,她全都攒了起来。阿幸已经虚岁四岁了,大眼睛,圆脸蛋,个头不小,身体也好,就是喜欢满院子跑,还有点野。
阿欢和鸿志教给她数数,背诗,学得还挺快。
沈梦昔早跟马陈氏说过,自己不会白白养着她们母女,但也不会白用她做工,如果她的家人来找了,随时可以离开走人,如果不走,只要尽心做工,不出差错,就可以一直做下去。
马陈氏讨好地笑说:“章小姐,没有你俺们娘俩早不知道到哪儿投胎去了。”话一多,东北腔就又出来了。
林嫂从宝山服装厂回了上海,她的儿子郑在沈梦昔的帮助下,到英国留学已经两年多了,女儿也嫁人了。林嫂虽然在服装厂做得很好,但她听说阿青走了,立刻和老伴儿郑大山一起回了上海,要求留下伺候小姐一辈子。沈梦昔知道她是因为儿子的原因,想报答自己。也就答应下来,让她负责厨房,郑大山则接替赵儿的活计。
这些年宝山服装厂的工作,一直由章仲善负责,这个侄子一直做得很好,他们还承接了一些大学学的校服制作。
沈梦昔也不需要林嫂暗监督了。就和章仲善商量了一下,干脆让他入股,业务也基本都交给他负责了。
沈梦昔的时间大部分都放在济民医院上了。并且,她暗还得替章嘉森管理着财务工作,是的,章嘉森秘密成立了国家社会党,他没有告诉章嘉璈,倒是十分信任地将财务工作交给了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