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跃升气笑了,连连指着沈梦昔说:“你的胆子可真是大了!”
沈梦昔拱告饶,“所谓君子欺之以方,我就知道二位大人大量,才敢如此放肆。不如我再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人一起离开西餐厅,乘坐沈梦昔的汽车,送张翰青回酒店。
沈梦昔边开车,边讲故事:话说,有个动物园做了个实验,将一只幼狮和幼犬放在一起养大,他们非常友爱,狮子只看过狗,狗也只见过狮子,他们以为对方是自己的兄弟,而自己就是对方的样子,一天,动物园将一只黑熊放进了进去,黑熊一进来就抢了狮子的肉,狮子呜咽了两声,跑到狗的身边告状,那狗就蹭地跳过去,扑上去就咬了一口黑熊,黑熊也不示弱,挥给了狗子一巴掌,那狗子勇猛无比,跳闪腾挪,几个回合倒把黑熊咬跑了,狗子得胜回来,狮子非常狗腿地舔着狗子的毛,一脸崇拜的样子。狗子却高昂着狗头,不可一世。你们说,这个故事说的是什么意思?”
“做过老师的人,就是这点不好,无论何时何地都把别人当学生看,还要提问。”林跃升不满地嘟囔。
沈梦昔也不生气,“人有时候也犯这个错误,以为对方和自己是一样的人,其实不然,有人高估自己,有人低估自己。
更多时候,自己是多情之人,就觉得遇到的人都会爱上自己,自己是义气方正之人,就以为身边人,天下人都是和自己一样守信。其实不然,很多人会像我一样,认为你们不会生气,就做些放肆的事情,甚至是失礼失信之事,如果关系到国计民生,后果将不可设想。”
“妹妹这个故事好没道理,狮子和狗关在一起,怎么可能不吃掉狗呢,你莫非当我们是小学生,是你家的小阿幸!”林跃升摆摆。
沈梦昔也不辩解,看看默不作声陷入沉思的张翰青,继续开车。
这一年,章嘉蕊结婚了。
夫家是章嘉璈从前一同开办商业银行的股东,丈夫是家最小的儿子。卢家得知章嘉蕊是美专毕业,会画画,会设计服装,还在云裳负责设计,就先满意了分,卢鼎钦见了章嘉蕊,就十分的满意了。
章父却有些嫌弃,说如果是书香世家就更好了,他多年来耿耿于怀的是,自打许诗哲与大女儿离婚后,后面的几个女婿都是没什么采的,“连个像样的女婿都没有!”他常常傍晚小酌的时候感叹。
黄姨娘却很是意,卢家家大业大,女婿是家最小的儿子,没什么负担,小女儿是正室,绝对不是姨太太,这一点就让她出乎意料的满意。欢天喜地地劝小女儿赶紧嫁了,过了这村就没有这个店了。章嘉蕊似乎是彻底死心了,挣扎了几次,还是嫁了。
沈梦昔送上和其他两个妹妹一样的大洋和礼物,见那卢鼎钦,倒真是个相貌堂堂的小伙子,虽看上去有些不大成熟,但毕竟还年轻,没有阅历也是有的。
卢家来接亲的时候,黄姨娘忍不住掉了眼泪,章嘉蕊也哭着抱住黄姨娘,嘴里不知道念叨着什么。最后她和新郎拜别章父黄姨娘。
章嘉蕊穿着自己设计的白色婚纱,美艳无双,新郎笑得合不拢嘴,几次偷偷瞄着他的新娘。大家笑嘻嘻地都善意取笑,他也浑不在意。
章嘉蕊却没有什么表情,全程高冷,也没有看过沈梦昔一眼,仿佛她做过什么万分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沈梦昔歪头哂笑一声,升米恩斗米仇,她要的东西,你差了一样没给到,就是这个结果。
扭头看章父双眼潮湿,坐在那里接受小女儿小女婿的叩拜,绉绉地训示了几句,又说了祝福的话,就让他们出门了。
忽然觉得无,逗了几下章嘉莉的儿子,就回家了。
天回门,黄姨娘想在沈梦昔的别墅招待小女婿,磨着章父去和沈梦昔开口。
章父一口拒绝,“脑子坏掉了!”
最后章父出钱,让章嘉珩订了同福饭店,坐了满满当当的八桌。
章嘉蕊和卢鼎钦喜气满面,特别是章嘉蕊面带桃色,十分娇艳,黄姨娘笑得合不拢嘴,拉着女婿颠倒四地夸奖个不停,只比那亲儿子还要亲上几分。她的儿媳坐在另外的桌上,斜睨着讥笑了一下,转过头去。
回门酒吃完,沈梦昔见黄姨娘拖着女儿的要回家,又见章嘉璈准备了车,就自己先走了。谁知章嘉蕊却叫住了她,“姐!”
沈梦昔微笑着回头,冲卢鼎钦也点点头。
章嘉蕊扶着她的朝汽车走去,“姐,以前是我不好,我到现在才明白你的苦心,你都是为了我好。”说着哽咽起来。
沈梦昔端详了一会儿章嘉蕊,不明白仅仅两天,是什么改变了她的想法。
“我自然是想你好。好好过日子吧,我不是多话的人。”
章嘉蕊愉快地跺了跺脚,欢喜地送沈梦昔上车,摆了摆。
十月,五十五岁的周先生病逝。
葬礼当天,上海各界名流和重要人士都来送行,甚至有人从千里之外赶来,只为瞻仰周先生遗容,送他最后一程。
为之抬棺扶灵的就有十六人之多,很多已是成名豪,还有许多民众学生,自发自动组成队伍,从各处汇集到墓地,将绣着“民族魂”的旗子盖到棺木上掩埋,这样规模宏大的葬礼,在上海,在国都是罕见的。
出于敬仰,沈梦昔也去参加了葬礼,周先生葬于万国公墓,墓地占地五十多平方米,简洁庄重。
周先生在1919年著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不谈他关于冲击父权的言论,单是他反对多妻,就让沈梦昔赞赏。多妻制度,对于男性来说,是一项福利,打着传宗接代的旗号,也没人能驳斥。他却认为,多妻使人堕落,堕落使人退化。无后只是灭绝了自己,退化状态的有后,便会毁到别人。而他本人,也算是做了抵制多妻,第一个妻子,因是母亲定下的,推辞不掉,但也从未染指,第二任妻子算是他的学生,两人志相投,鹣鲽情深。
有位哲学家说过,人的一生有两次出生,一次是肉体出生,一次是灵魂觉醒。
周先生一生致力于唤醒民众,众多混沌迷蒙生存的人,不知自己存在的意义,不知自己自己可以成为怎样的人,愚钝地只是周而复始地吃喝拉撒,身处悬崖而不自知。
沈梦昔大概在四十岁,开始享受孤独,认可孤独是人生的常态。她总是想,那个应该也算是迟到的一种灵魂觉醒吧。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才得以这么多年,人多的时候和大家一起笑,没人的时候自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