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们接二连三抬起头来,我一瞅,这不是庄户吗,还有为首破衫褴褛的老头不就是丁老头。想几天前庄子上见到他,他也没有穿得这般破旧,活像是把压箱底的陈年烂衣套在了身上。
“姑娘,你不要报官,给我等一些时间,定会偿还这几年的租子。”丁老头给我磕了个头,满脸哀容地望着我,众人也都将目光投到我身上,张着嘴,瞪着眼,等我的反应。
我并没有大张旗鼓地报官,只是托萧琰查一查,他们怎么怕我报官呢?
“诸位先起来吧,请放心,我并不打算报官。”
“求求姑娘别查了,既然让我们种你的地,我们收获的粮食果蔬或换钱或自己留用都是自家的事情,与姑娘无关。你若是要租子,明说便是。”和顺的话语带着刀子,倒有些刺痛了我。
“我说了免租就是免租,只是如果你们种着我的地,却给些不相干的人交租,我岂能忍得了这口气。若真是这样,我看你们还是离开我的庄子。”我冷冷地说道。
“姑娘,当日你和我们每一户庄户都签了十年租地的契约,怕是短时间你赶不走我们。”这丁老头皮笑肉不笑看着我道。
为了让庄户定心,我确实跟他们签了个田契,这下倒把我套牢了。如今就我一人应对他们十号人,我本就不是机敏的,还是先缓和一下冲突,再说堵在宫门口,影响也不好。
“你们起来,事情我们慢慢解决。”
“你若是不答应,我们就不起来。”众人提前约好一样齐声说道。
“你们乐意跪着就跪着吧,恕不奉陪了。”我轻捷地从他们中间穿过,却不料这干人急了,有人拦着我,有人还扯到我的衣衫,我是大惊失色,这算怎么回事。
大约是吵嚷得实在是过了头,便有宫门守卫来轰赶这群人,他们不问缘由,直接是棍棒加身,早吓得人群四下奔散。
趁乱,我忙着去牵马,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势单力薄,不管有理无理,等我回金兰馆,看谁再惹我麻烦。
“她要骑马走了,大家拦着她些啊。”这丁老头亏得这么大年纪,蛮横地去拉我的马笼头,不让我离去,“不给个说法不许走。”他理直气壮地嚷道。
手中有马鞭,恨不得往他老脸上抽上一记鞭子。“你若是无故生些事端,我们活不了,也要拉上”这老丁头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然而还没待他说完,一记飞脚早把他踢到一丈开外,一抹暗影闪过我的眼前,对着些带头找事一顿干净利落的收拾。
我刚想说切不可伤人,宇文赞不动声色走到我的身边:“一群无耻之徒,你倒怕伤了他们。”
小豆子下手狠快,七八个人躺在他周围哭爹叫娘,那个老丁头灰头土脸,左眼充血,牙豁齿歪,他仰面躺在地上,按着肋部,拖着哭腔嚷道:“当官的欺负良民,当官的欺负良民了啊。”
小豆子眼一瞪,手不自觉地擦了一下鼻翼道:“一帮人为难一个姑娘,也敢说自己是良民,你再说,我额外再赏你几脚。”说着举脚就要往这老头身上踹。
见到此,我几乎是原地起飞一般跨步上前,使劲拉住了小豆子的袖口,“不要伤了他们。”
小豆子见是我,很是爽快地收回了脚,厉声对着丁老头一干人道:“还不快点滚。”
这群人自然不肯走,然而有小豆子在,他们有可能被踢死都说不准,无可奈何,咬着牙,咧着嘴,哼哼唧唧,踉踉跄跄,互相扶持着连拖带爬隐入街巷。
“兰七跟我说了庄子上的事情,这些庄客一看便不是善茬,你如今把这些事情都交给兰七打理吧。一个女孩子家,懂得什么庄务,你看,这不是引狼入室么。”多久不见,宇文赞一见我就板着脸训话,我听了十分不乐意,但也不打算反驳,多说无益,还是想想怎么解决吧。
“让他们赶紧从庄子上搬走,若是他们不依,告诉我,我带上几个弟兄帮他们搬家。”小豆子一边拍衣袍上的尘土,一边说道。
“当日我还跟他们签了十年租地契约,大约一时半会还走不了吧。”我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宇文赞凛然的面孔,心想又要遭他耻笑了。
“我大唐的土地岂有这些外来破落户说话的份儿,给你们是你们的福气,若是不给,你们也没资格说个不字。”小豆子说这话时,我和宇文赞不约而同呆看着他,说起来我和宇文赞不也是外来户。
看着我和宇文赞脸上凝固的表情,小豆子反应很是快速,无辜地说:“我说的你们指的是他们。”说完用手指着一帮人逃走的方向。
“你自小娇生惯养,蜜罐子泡大。独自流浪,也是一路遇见贵人,哪知道世道人心的艰难。你得听我的,把这些事全部丢给兰七,还有,什么铺子啊一并都给他打理,他惯会理财赚钱”
我实在按捺不住,顶嘴道“什么都靠兰七,还能靠他一辈子?”
“自然不能,女子出嫁自有丈夫可以依靠。”
“那女子存在的目的是什么?”
“丈夫孩子便是存在的目的。”
他不容商量的语气令我很是恼火,为了防止自己扭曲的脸吓到旁人,脸撇向一边,强作轻松地看着来往之人。
“我说的这些自然全是为你好,不比兰七,依旧万事随你心,这便是真正的害你。”宇文赞继续絮叨,少时他便啰嗦,只是那时并不像如今这般,道理一套接一套。
“宇文大人,郕王不是等着你问话么,你赶紧去,我护送兰姑娘回家。”针尖对着麦芒之际,小豆子忙不迭打着哈哈把宇文赞支走。
“难道我错了?”望着这儿时伙伴的身影,我不由自问。
“宇文大人的意思是你是女子,擅长以理服人,可这群刁人,他们最怕的是拳头,最不愿意听的是道理。因此此类混混,自该留给男人帮你处理。刚刚宇文大人都要拔剑了,还好我上前把那厮踢飞,也算救了那厮一命。”他嘿嘿一笑,万事不挂心的模样。
“我不是怕,而是不忍。刁民再刁也是民,清官再清亦是官。我再良善,也是个不用操心衣食的有福人,他们或许狡诈,可再狡诈也是时刻面临饥寒的可怜人。因此任何情况下,官都不该欺民,有福的人永远不该凌驾于可怜人之上,退让示弱才是正路。”
“我没听懂。”小豆子一副云山雾罩的模样,好似我说的是天书密语。
“螳臂当车,不管那螳螂多么荒谬,那车那么正确,我选择站在螳螂的一方。”我看着小豆子,不指望他能听懂,我要按照自己的内心想法去做事。
“哦”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食指指天,缓缓点头。
“你懂了,我该引你为知己才是。”我一阵欣喜,之前我对萧琰和宇文赞说过这些,可他们都说这是一种懦弱,看来小豆子却是懂我。
“懂了。”他使劲点头,表情肯定。
“你说说看。”
“只要练就生铁般的臂力,螳螂亦可只身挡车。”他说。
呃,好吧,此生我将独处寂寞,知己,这实在是一种奢侈品。
庄子我一直没去了,也让管家不要去惹事,量那些庄户不敢来金兰馆,宫门口的遭遇亦没有告诉兰七,内心焦灼之际,如愿得到萧琰的消息,约我一同去庄子上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