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来陵州认识了好多朋友,也帮了我不少忙,本来也该多做些,只可惜精力有限。”我笑着解释。
“我得回了,还有事情要处理,这个香囊还给我。”他宕开一笔,话题须臾间十万八千里。
我把香囊往身后一藏说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小豆子的香囊会在你这里?”这上司也太霸道了,下属的小玩意儿都不放过。
历来我在他面前还是颇毕恭毕敬的,大约是第一次见识到我自然而然僭越尊卑的一面,萧琰微微一愣,并不生气,随口说道:“好歹我是他上司,送我个小香囊,祝我端午安康,难道不行?”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端午节我没收到香囊,他瞧着过意不去,便送给了我。”
“其实我也想送给大人,只是端午那几日,看大人似乎心绪不佳,所以没敢送给大人。再说这小玩意儿,也怕大人未必看得上。”说着我从袖袋中掏出随身携带的准备送给萧琰的扇形香囊,这都过了三个月,香囊的香味变得淡了些。
两只香囊都在我手中,孰优孰劣,一目了然,送给萧大人的香囊,加上描样等工序我整整做了三天,小豆子一干人的香囊也就半天一个而已。
“你怎么知道我瞧不上?我什么时候心绪不佳?还有既然是送给我的,你怎么自己倒用上了,岂不是占用他人之物?”说着他从我手中取过黛青底祥云神兽纹衬着安康二字的扇形香囊,置于掌心细细观摩了一番,然后捏于手中,转身便走,“香囊我收下了,算是帮你处理庄务的酬劳。”
“萧大人,小豆子的香囊你不要了么?”我追问道。
“你自行处理吧。不必跟着我了,后会有期。”大步流星,身姿敏捷矫健,他果然更适合穿轻便的戎装,这身读书人的长袍着实与他不搭。
想到阿娘追阿爹,五尺的阿娘脚不沾地也不及阿爹长腿一迈,我摇摇头,手中拿着小豆子的香囊,怎么觉得这香囊和小豆子的名字一样,可怜巴巴的。
回到金兰馆,才知道萧琰将送去的钱帛退了回来。
“不拿钱财便替我们消灾?”兰七疑惑不解。
“哪有,我给了他另外的礼物。”我说道。
转眼我已经供职于集贤殿院半年多,唐国宫廷的惯例是要为新入职的人画一幅像,此外官员若是有晋升,亦要着新官服重新画像。而对于皇帝皇后亲王之流,画像便颇为随心,听说现在的皇帝每年会画上好几幅。
我按照约定的时间,准时到达皇家画院,这是位于观文殿附近的一方院落,翠竹摇风细细绿水绕庭幽幽,比起旁侧宏伟的观文殿院,这小巧的画院更像是观文殿的附属一般。
画院如今也就四五个画师,皇家收藏的名画字帖等古董全都存放于观文殿,并不在这画院之中。皇帝早年尚武,如今修道,大约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诗词翰墨在唐国并不十分流行,不像是以前的越国,几代皇帝醉心文艺,别的不说,光那画院便整整占据了两座大殿。
我端坐在画师面前,双手放于膝上。这个画师生得清秀,那握笔的手指细长白皙,关节突出。他盯着我看时,我不自觉地垂下眼睫,指头绞着指头,颇有些不自在。
“放松一些,大人得看着我。”画师温和地说道。
抬眼处是他明亮的笑容,我心中微动,轻轻问道:“你们平时只画画?”
他一边执笔描摹,一边说道:“除了自己画画,也赏他人之画,有时也出宫采风。”
这活儿轻松啊,画个画,赏个景,随心所欲慢慢做,自得其乐无人催,怪不得面相也是如此从容雅致,似乎永远不会动怒一般。若是让萧琰放下冰冷的刀剑,转而握上一支潇湘竹管,从血色苍茫中走进这七彩斑斓之地,他脸上大约亦会呈现动人之色吧。
“画画难吗?”
画师正用心于画,听得我突然一问,微怔了一下,眼含笑意,“不难,熟能生巧罢了。为大人调配的色彩和之前大不一样,比如眼中之色,比那佛青色要淡一些,比瓷青色又浓一点。”
“天青色。触目是浩荡青空,便染上了这天空之色。”我随口回答。
“大人对色彩的认知真可是精深,我学色彩若干年,竟无此等见解。”画师称赞道,看起来似乎是发自肺腑。
“真的?”我睁大眼睛,不敢相信。
“我不说假话。”
“那我适合学画吗?”
“绝对适合。”
我一听,心儿比蜜糖还甜。看他一身洁服,翠竹在左,金菊居右,信笔在纸上涂抹,用不了几时,雪白的宣纸上便会呈现我们眼中所见的迷人色彩,不是稍纵即逝的,而是长久可以保留,永远可以观瞻。
若是我学会画画,便可以将脑中的瀛洲印象悉数流于笔端,呈于纸上,瀛洲城瑞桐花开十里、蓬莱山普济寺的烟火、兰氏家祠的恢弘,这一切都可以永久留存,即使国灭城毁人亡。
当然了,后来我渐渐回忆起此事,始觉得,这年轻的画师或许不说假话,但他肯定爱说奉承话。他这张口即来,毫无负担的恭维之语燃起了我学画的决心,直到后来习画时,萧琰屡屡嘲笑我大约是个色盲,我才幡然醒悟,理想是一厢情愿的,现实是爱理不理的。
画师描摹好面部,我便可以离开了,至于脖子以下,因为坐姿都是标准统一的,差异便是各式的官服,而这对于画师来说,大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可以完成,真正是熟能生巧。
我读书不多,认字不全,写字有所进步,但还是差火候。可画画并不管这些,而且画师还说我对色彩很有造诣,哼哼。
“以后请叫我画中仙。”我得意地自言自语,心儿早就飞到天外。
却不料,画院门口树荫底下,我大白天遇鬼煞一般撞见了萧琰,会不会是因为他遮于阴影中,因此周身环绕阴冷之气。
如果我是熏风南来,携来花香与蜂蝶,那萧琰绝对是朔风北至,卷着风沙与枯叶,我和他一相遇,瞬间是风沙遍地,鬼哭狼嚎,我亦冻僵。
显而易见,他心绪又不佳了,而且,他似乎特地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