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方床上陈王虽说是躺了将近一月,人都快瘦得脱形,但精神头尚好。他示意蓬儿将他扶坐起来,鸠婆婆忙不迭在他后腰上垫上一个竹方枕。
面色苍白,更显轮廓的清瘦,他尽量笑着缓缓说道:“这些日子让你们费心了。”
“殿下好起来便是再好不过的事了。”我答道。
他听了我说的,苦笑着摇头,“陈王已经是过去了,姑娘称我为殿下,倒让再下是坐卧难安。”
病中的人最需要顺着来,我忙接口道:“好的,初雩先生。”说完,先生、我、蓬儿都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
鸠婆婆端来一碗肉糜粥,“先不管什么先生,什么殿下,先把这碗鹿肉粥喝下,养好身体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说着便将粥碗递到蓬儿手中,站在蓬儿身边的我闻到肉糜的味道,胃里面又泛起一阵恶心,我捂着嘴,几乎是夺门而出。我到底怎么了,我以前十分喜爱鹿肉香嫩的味道,可如今只觉有一股怪味激得胃里难受。
当我重新返回房里,初雩先生已经吃好了半碗肉糜粥,他从蓬儿手中接过手巾,擦了擦手道,“姑娘怎么了,可是水土不服,我已经大安了,姑娘不必惦记我,还是早日回陵州城去比较好。”
哎,先生哪知道我的心思呢,蓬儿端来一杯茶水,我意欲接过准备递给先生,“你不会又不舒服吧?”先生很关心地问道。
我摇摇头道,“这茶水闻着倒清新,之后我也去泡一盏。”
“这是云顶绿茶,是极寒之物,你不能喝。”鸠婆婆默默看了我一眼。
“那就请婆婆为木樨姑娘调制点养生药膳之类,我总觉姑娘脸色不大好。”初雩先生温和地说道。
鸠婆婆微微一愣,眼中闪过隐隐的酸楚。
见鸠婆婆迟迟不应声,初雩先生也颇有些尴尬地低头不语,蓬儿悄悄拉了拉我的袖子,我便和他一道悄悄摸摸地出了屋。
“先生不喊婆婆,婆婆怕是不高兴了。”
“这也急不得,换做是我,我也很难突然对一个陌生的老妇喊一声母亲。”
晚间,庙周围尽是虫鸣,那叫声简直要把整个庙哄抬起来。婆婆将我叫到她的房间,劈头盖脸地便是一句,“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我一头雾水地看着她,心想是不是白日初雩先生不肯喊她母亲,便将气撒到了我身上。
“婆婆指的何事?”
“你已经有了身孕。”
听到此,我是惊异不已,僵立在原地。震惊之余,注意到鸠婆婆盯着我的眼神,我又觉得有些难为情了。
“谁的?”
又羞又愧的我心头掠过一丝怒意,有些生气的回嘴道:“还能有谁?”
“这是喜事,你有何打算?”鸠婆婆立在房间的最深处,笼罩于一片阴影中,声音好似鬼魅,倒让我吓了一跳。
我僵站着,晚风透过门缝,吹起衣裙,只觉一丝凉意陡然而生,不禁深深打了个寒战。
“你如今不是一个人了,作何打算都该想着腹中的孩子。夜里寒,你回去早些歇着吧。”
我静默地转身准备离去,蓦地回头道:“婆婆,此事可以暂时不要告诉初雩先生与蓬儿吗?”说完,只觉做了亏心事一般,脸颊发烫。
“这是乱世,许多事情你掌控不了,这不是丑事,是天大的喜事。既然你不想告诉他人,我自然也不多言语。只是先生这人,怕是瞒不过。”说完,她摇摇头,拿着小剪子去绞烛上的灯花。
我亦悄悄离开,一宿无眠,静卧感受腹中尚未成形的肉团,心中涌起的是甜蜜与激动,我真想告诉萧琰这个孩子的存在,可是我还没有婚配,便先有了孩子,人言到底可畏,之后我又该如何自处,两旁世人又该如何看我呢。
就在这激动与忧愁,兴奋与疑虑的复杂情绪中,我继续待在这天坑古庙之中。初雩先生已经大安了,还可以下床行走,他对鸠婆婆的殷勤很是客气,客气中带着一丝疏离,虽然鸠婆婆面上不说什么,我也撞见了她几次背着人抹泪。
一日鸠婆婆煮粥,我帮着看火,婆婆提到了南诏,她说为了找儿子,她都十多年没有回去过了。我听到南诏,心头兴奋,张牙舞爪道:“我也想去南诏,我想去看看南诏的歌舞,听说那里住着天下罕有的舞者。”
鸠婆婆不动声色给我泼了一盆冷水,“身怀六甲还想着跳舞,无论如何,孩子不能没有父亲。”说完,她头也不回,径直出了灶间,剩我一人听着罐中沸粥翻滚。
大约过了半月,晚间我正准备歇息,突然想起鸠婆婆白日叮嘱我晚点帮她在制药间生个火炉子,这样她夜里制药不觉寒冷。入秋夜里凉寒蛩不住鸣,鸠婆婆去抓秋虫了,据她说,这个秋虫不光是蟋蟀,还有其他一些我记不住名字的小虫,大约是玄冰蚕之类的奇异生灵吧。
制药房堆满药草,摆满了药罐,一股子浓郁的药香萦绕周围。炉子生好了,我将手凑过去感受这有限的温暖,只听背后的门吱嘎一声开了。
我头也不回便知识鸠婆婆抓秋虫回来了。
“炉子已经生好,炭在那个角落,婆婆记得及时加炭。”我拍拍衣裙,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身后不闻回音。
我疑心不是鸠婆婆,初雩先生与蓬儿也早就歇息了,脚步声沉稳有力,风带来的气息让我觉得陌生又熟悉。
我不禁迅速转身,可能太急了些,差点栽倒在地上。门口站着的是萧琰,穿着一身暗色袍子,高冠束发,衣着的华贵更是衬出他面孔的憔悴疲乏,只是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有神明亮。
“你怎么来了?”我吃惊地问道,不可思议,他竟然找到了这座藏在天坑中的古庙。
“我不来,你就永远不愿意见我了是么?”他声音有些哑,态度冷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