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馆，灯火通明。

银质的餐具反射出三张平静的人脸，一个是平静，一个是看似平静，一个是真的平静。

苏世伦不紧不慢的咀嚼着食物，这是他的私人医生给他的建议，这样更利于养生。旁边的关氏没有自我地关注着苏世伦的用餐情况，即使身边有足够的仆人，这些事情根本不用她这位女主人来做。

苏灿只夹着离他最近的苦瓜，即使他最讨厌吃苦味道，他在这个家一向感觉压抑，今晚更不例外。

“巡捕房报案，法院定案，你的主意？”

“怎么会？我怎么可能这么聪明！”苏灿立刻坐的笔直，筷子也放下，“是我的秘书，他叫林权，很聪明的。”

“一个外人竟然敢借我苏家的名头做事？”

明明苏世伦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但苏灿一个激灵差点没跳起来，“父亲，林权所作所为都是经过我同意的，而且昨晚事情紧急，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苏世伦直直地盯着苏灿，目光平静，苏灿想擦额头上并没有的虚汗，发痒的鼻尖，但却不敢有丝毫动作。

关氏似乎察觉不到奇怪的氛围，轻轻地夹了一块苦瓜放在苏世伦的餐盘中，动作十分自然......

“不错，还算有担当，这样才能不亏手下人的心。”苏世伦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苏灿好像溺水的人又能呼吸到新鲜空气，脸上的色彩终于自然起来，“那是当然，阿权为我做事，我这个老板自然要有担当。”

“哦？看来你很相信这个林权？”

“我们昨晚可是出生入死的交情！”

“可他要是骗了你呢？”苏世伦眼神充满玩味。

苏灿很想出言反驳，可是他向来没有在苏世伦面前反驳的勇气，而且他也不觉得苏世伦会骗他，那么......

“他并不是北人，而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也没上过教会学校。估计说这些就是为了能得到你秘书的工作。”

苏灿脸色闪过一丝苍白......

“可他今天回家却答应让你安排人送他，你明白他这样做的意思吗？”

“他并不怕我知道他的谎言？”

“他并不是不怕，而是在考量。君则臣，臣亦择君。他已经展现了自己的才华，他在看你有没有包容他的雅量。”

苏灿陷入了思索......

苏世伦仍旧自顾自地说道，“林权幼年丧父，由寡母抚养长大，一向勤奋好学。但家境贫寒，母亲尚卧病在床，估计这是他想要当你秘书的原因。在帮你处理完事情，他刚赶回家，就有泼皮上门敲诈勒索。很多时候，人的言行由不得他自己，毕竟这世事太艰难。”

苏灿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有朋友，而昨晚救他脱离于水火的林权已经被他视为朋友。他从小最恨欺骗，尤其是关于朋友，他忍受不了一丝瑕疵。

可苏世伦的话让他将那一丝丝芥蒂放下，如果是这些，他可以接受。

“爸，我想去看看阿权。”

“现在？”苏世伦指着外面黑蒙蒙的夜。

“对。”

“也罢，你想去就去好了，记得带些财货和补品，王管事会给你备好。”

待餐桌上只剩下两人，关氏才不急不慢地说道，“老爷，您对阿灿提点的这么多，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纵使不成器，这终归也是我的儿子。将来家业都会给儒儿，阿灿身边需要有一个扶持他的人。要是阿灿不知道施恩，又怎么能得到对方的忠心？”

关氏细细地嗯了一声......

两道明亮的车灯划破了黑暗的安居里，苏灿示意司机停下等他，自己拎满礼物急切地踏进安居里。

林权是他的朋友，他很担心自己的朋友有没有受伤，为此他还专门让王管事拿了根人参！

不提巷子里众人好奇的目光，问清道路后，苏灿直奔林权的家。

但一切和苏灿的想象的并不一样......

院子里，四目相对有些尴尬。

林权放下夹着凉拌豆腐的筷子，有些意外，“老板，你怎么来了？一起吃点。”

“好啊！”苏灿就喜欢林权这副不把他当外人的劲，一副自来熟地朝着苏氏和常四打着招呼，“这就是伯母吧，不知这位兄弟是？”

“老板好，我是小林哥的发小常四。”

“常四兄弟啊，你是阿权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以后有事就找我。”

苏氏倒是拘谨很多，看着桌上的咸菜和凉拌豆腐，有些不好意思道，“您就是苏公子吧，不知道您今晚过来，有些寒酸让您见笑了。”

“哈！伯母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叫我阿灿就好，我和阿权可是出生入死的交情！”

“出生？入死？”

苏灿大咧咧地拍了下林权的肩膀，“阿权，原来你没跟伯母说啊。真是的，那么威风干嘛不说？”

“我......”

没等林权开口，苏灿已经眉飞色舞起来，“伯母，你是不知道阿权昨晚多威猛，一个人智斗几十号巡捕，不仅开瓢了租界三虎之一徐大寿的儿子，还一枪打穿了三虎之一李增福的耳朵。你是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有多么凶险......”

林权看着母亲越来越担心的表情，再扭头看看吐沫乱飞，神情激动的苏灿，好不容易找了个口子插进去，“老板，苏先生对于昨晚的事情是什么看法？”

苏灿闻言咧嘴笑道，“他没骂我。”

“然后呢？”

“然后没了啊，我听说你被人勒索，以为你出事了，就赶紧过来看看。”

“老板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当然了！这次父亲没有骂我！”

林权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考虑先放在一旁。对于听闻自己出事就马上来看自己的苏灿，他还是很感动的。

有些事他也准备说明白，谎言绝不会长久，它的唯一结果就是成为一根刺。

“老板，我不是北人，也没有上过教会学校。”

苏灿笑了，很开心，“今晚的月亮好圆啊。”

“老板，我说慌了。”

“干嘛？能骗过英明睿智的我很骄傲吗？不知道给老板个台阶下，信不信我开除你！”

林权面无表情，“今晚的月亮好圆啊。”

苏灿一脸狐疑，他似乎听出了一股得意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