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朗风清,码头。
人生雅事之一莫过垂钓,林权也在钓鱼,丝线透明,伸向黄浦江。
身后数百苦力挥汗劳作求得糊口,身前是大江滚滚,一望无际黄浦江。
这水势,很难钓的上鱼,可林权乐此不疲。
“我一直以为我活的很潇洒,嬉笑怒骂,皆随于心,但比起林兄,我还是差了几分。”
一套明明很合身西装但愣是被穿出不合身感觉的徐明辉,晃晃悠悠地坐到林权面前,信手拎起鱼筐,“林兄,你也不怎么样啊,一条鱼都没有,喜欢鱼要不要我给你送一车?”
“那最好再配上一车酒。”林权笑道,“徐公子欠我的那顿酒,可还没请。”
徐明辉哈哈一笑,“若是林兄愿意跟我做事,别说一车酒,就是十车,百车,只要我有的都可以给林兄。”
“徐公子就这么看重我?
“若不看重你,本少这么忙又怎么会专门抽出时间来赴林兄之约?”
“徐公子很忙吗?”
“别人只看到上海滩现在这大好局面,可其中辛劳又有人能懂得?这条路上应该有多少偷窃案才能吸引足够多的巡捕,以至于另一个巡捕房应顾不暇。这条路出事了,另外一条路总要公平吧,那就砸几家铺子,可是谁家能砸,怎么砸,都要居中调配好。这其中心力劳费又有几人知晓?”
说到这里,徐明辉语气诚恳,“我们求的是认真做事,绝不能表现的杂乱无序,让人看了笑话。”
“据我所知,最近巡捕房在疯狂抓人,徐公子还有这么多人手?”
“林兄,这你就不懂了。做任何事都犹如带兵打仗,攻坚进攻自然要主力去做,但后勤只要让辅兵去做就好。上海最不缺乏苦力贫民,一袋米面即可收买,所以最不缺的就是人手。”
林权手中的鱼竿抖了一下......
“林兄可是觉得这些愚夫愚妇因为一袋米面就可能惹上牢狱之灾,活的很苦?”徐明辉捂着自己心口,一脸悲切,“这世间最苦的是爱之不得啊,我于林兄可谓将心照明月,奈何林兄照沟渠。”
“一切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又有什么苦?”
徐明辉转脸就笑了,“我就知道林兄不会妇人之仁,我真的很想和林兄一起共事!那样的话,每天的生活都一定有趣极了。”
林权却不接这个话茬,“徐公子,难道就不好奇我找你来做什么?”
“这很重要吗?”
“我准备把通远码头让给徐公子。”
徐明辉嘴角顿时玩味道,“我想林兄一定会给一个足以说服我的理由。”
“这场闹剧过后,徐先生想必定能重返总探长之位。到时李增福借总探长威风,只怕我守不住通远码头,可是白白还给李增福我又不甘。于是我就想到了徐公子,如今局面恐怕这码头只有徐公子敢接。而先前李增福也曾想借徐公子对付我,如果他知道徐公子接下码头,脸色一定会很精彩。”
“闹剧这个词用的好,一群跳梁小丑妄想挑战我徐家,可不就是一场闹剧,如果我父亲知道林兄这么评价,一定会将林兄引为知己,我果真没有看错人。”
徐明辉一脸兴奋,但注意点全然没有在林权在意的事情上。
“徐公子,我说的事?”
“本公子接了。”
“公子不在乎李增福看法?”
“本公子何曾在意过?”徐明辉拍拍手,“既然事情说完,我也不再久待,等我忙完眼前事,就请林兄喝酒。”
林权不置可否,却是开始收起了鱼竿,鱼已钓到......
常四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林权身后,一如无常,毫无动静,但总是能被林权察觉到。
“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其实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把通远拱手相让。”
“我们在做一个局,一个可以让鼎盛一举成为最大码头苦力提供方的局。在一个局中需要正派,也需要反派。像我们既然已经预定了正派角色,自然要有人来演反派角色。可人都要面子,要不付出些好处,人家怎么愿意出演声名狼藉的反派?”
常四摇摇头,“我明白小林哥的意思,只有徐家从我们手中拿走通远码头,才能营造出徐家想要染指码头运输生意的假象。其后我们栽赃,才会让人相信徐家想借徐大寿剑指工部局董事会的势,顺带拿下所有码头运输生意。可是这么简单,直白,甚至有些拙劣的套路,会有人信吗?”
“咱们看的清,是因为我们身在局外。阿四,你要明白一个道理,人向来只相信自己看见的,最不吝啬的就是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摩对方。”
说到这里,林权仿佛来了兴致,“阿四,你知道自然界黑猩猩是怎么夺取部落权利的吗?”
“决斗?”
“决斗只是最后一部分,在决斗之前外来黑猩猩会四处奔袭,营造混乱局面,待到部落人心惶惶,四处奔逃,不知所措,它才会找上部落首领开始决斗。”
常四似懂非懂,“我好像懂了,那我需要怎么做?”
“放火,送信。”林权表情很平淡,“就像之前在苏氏仓库放的火,再去放一遍,目前码头二十余家,只用找上实力雄厚的前五家就可以,其余自然会慌乱。每家一封信,信上只写一个徐字即可。”
常四点点头,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今晚他要放上海滩最漂亮的烟火。
林权幽幽一叹,自今天起租界这潭水会变得更加混,他林权究竟是能火中取栗的猴子,还是自寻死路的飞蛾?
林权忽地笑了,他也只相信自己,这只是他成为大人物路上一段微不足道的历程而已。
我信,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