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７２4年春

大贵走后，叶君朗又进了房间，想要看看姜氏的情况有没有变化。

莺儿说，晚饭李将军只扒了几口，叶君朗想，这也是人之常情，能大口吃饭才不正常了，也就没再提这事。

走到门口，听到李将军还在和姜氏说着话，呢喃的话语，其中夹杂了很多自己不了解的事，叶君朗听不太懂。

他轻轻地走进房间，李将军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问了一句：“你娘…她能醒过来？”

“我…不敢妄断。”叶君朗思索了一会，给了李将军这个答案。

他不知道姜氏的身体到底什么情况，而且不知道经历这番波折后，她的脑部有没有受到严重的损害。

如果大脑受创，在现有的医疗条件下，是不可能通过干预痊愈的，只能靠她的机体自愈。

倘若大脑受创，自愈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啊…

叶君朗不想给李将军太多希望，也不想完全磨灭他的希望，就给了这么一个答案。

李将军疲惫地看姜氏的脸，脸上的表情融汇了自责、怜惜和心疼。

“为父本打算，借此机会磨砺你，接报你等已把她救出，”李将军没有看叶君朗，似乎是自言自语，“不曾想，慧儿她…”

叶君朗则以为，李将军已战死沙场，没想到这场风波到最后，伤得最重的会是姜氏。

“大娘与我娘说，您已战死，娘与我，只能活一个。”叶君朗平静地说道。

对于伤害自己家人的人，叶君朗从来不会心慈手软。

叶君朗说的这句话，李将军无疑是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

他以为，姜氏是以为自己死了，悲痛之下要随自己去。

他死了，不还有儿子要管吗，李将军正要怪她傻，却不想实情是这样的。

一对母子，只能活一个？

同样的选择放在他们面前，毫无疑问，他们都会选择保全对方，牺牲自己。

那就等于，两个都要死？

如果自己真的战死沙场，秦氏是打算斩草除根？

或者如果自己在战场上多耽搁几天，回来会是什么场面？

李将军没有说话，这些年来的种种，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想到当年，姜氏进门后，为了保护她，他并没有表现过度的宠爱。

后来姜氏怀孕，一直盼着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女孩子，不会对任何人构成威胁。

李康落地是个男孩，李将军心里是高兴的。

但一想到秦氏和李御，他的表现只是淡淡的。

“玄武门事变”发生在皇家，会让全天下为之动荡，而且载入史册。

类似兄弟夺权相残的事件，发生在贵族大家，固然不会传遍天下，但在小地方也是新闻，听到见过的都不少。

后来，李康越长大越顽皮，无法无天，一天天捣蛋闯祸。

秦氏等人的警惕，也就放松了。

然而，皇帝给静琬公主和李康赐婚，扯动了秦氏的神经。

李将军不曾想过，表面上她按兵不动，一出手竟如此狠绝。

他有一股冲动，想马上回李府清算秦氏。

但抬眼看到姜氏苍白的脸，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叶君朗知道，如果等姜氏情况稳定或转醒，才告诉李将军这件事，他会因着这股冲动，给秦氏最大程度的惩罚，可能还会累及整个秦家。

这样的话，可能会因为用力过猛，让李将军日后有愧疚，也让秦氏有机会死灰复燃。

毕竟，一个男人心里一直住着一个女人，却娶了另一个女人，误了她的终生，始终是男人有负于女人。

况且，姜氏很大可能醒不过来了，一个氏族大家总不能没有女主人。

除了那已经有污点的五太太，李府就剩下两个今天吵架明天打架的女人，哪里是秦氏的对手？

何况，一个将军的夫人犯叛国罪，这成何体统？

叶君朗不指望皇帝会给秦氏什么重罚，说不定还会认为李将军治家不力，只让他回家自行处理。

要知道，商界官场都是弱肉强食的世界，不是讲情讲爱的地方。

谁能最大程度地保全自己，谁才有更多的胜算。

如此的话，这个风波过去了，随着时日冲淡，秦氏很有可能修补和李将军的关系。

毕竟，李将军当时权衡利弊而娶了秦氏，难说不会再一次权衡利弊后，而放下秦氏所犯的错。

毕竟，秦氏可是刚刚才在众人面前，自证了清白，还有自己对李将军的一片心呢！

有时候，单方面的爱，虽然换不来对方同等的爱，却能换来对方的内疚与感动。

所以，他选择了在姜氏生死未卜，李将军走不开的时候，说出这个实情。

是要让李将军有时间回旋，让他一辈子记住，姜氏此刻的痛，此刻的苦，此刻的委屈。

如此，无论姜氏能否醒过来，秦氏都不会受到太严重的惩罚。

但在李将军心里，将永无翻身之日。

很多时候，连绵细雨，比****的渗透力来得更强。

叶君朗靠近床边，伸手握住了姜氏的另一只手，轻轻地说：“娘，您自小教导康儿，不伤害他人…”

停顿了一下，叶君朗才接着说：“康儿不曾想，今日我们不伤他人，他人竟对我们赶尽杀绝，康儿后悔听您教导。”

这几句话，就像巨石砸在李将军的心上。

秦氏的心狠手辣，姜氏的良善仁慈，瞬间高下立判。

叶君朗又摸了一下姜氏的额头，他担心姜氏会因为感染或者其他原因发热。

父子俩看着姜氏，沉默了很久。

“爹，您去睡吧，我来看护，明早您还要上早朝。”叶君朗对李将军说。

李将军沉声应道：“你去睡吧，明早你替为父上朝。”

叶君朗“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又看了一眼姜氏，就走出了房间。

走到房门口，他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见李将军还是执着姜氏的手，一双眼看着她的脸。

走出院子，叶君朗抬头看到满天的星河。

许静宜的脸，姜氏的脸，在星空里同时出现了。

他任自己的思绪放空站了一会，才抬脚往屋里的另一个房间走去。

迷糊之间，他也不知道自己睡着了没有，阿九就来叫他起床了。

夜空下，他带着阿九，披着星辰，踩着露珠，骑着马往宫里赶。这作息规律，叶君朗虽然已经适应了，却还是莫名地心里有一股烦躁。

以往的二十多年里，他很少试过比太阳早起床，穿越到这个时代后，却总是天没亮就要行动。

加之，他担心姜氏的病情会有变化。

她如今属于病危状态，本该有医疗器械和医护人员，２４小时监控身体状况的。

然而，这早朝不能不上，李将军一夜未睡，如果他也不去，那么一定会有不同的流言四散开来。

这样，会让别人有机可乘。

秦氏这样做，虽然是她个人的行为，但她是李家正牌的夫人。

一定程度上，她的言行举止代表了整个李家。

通敌杀害自己的丈夫，这让人很难相信。

流言，有时候可以颠倒黑白，有着潜移默化的作用。

让别人有了时间和空间散播流言的话，会造成意想不到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