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章 九重宫阙03(1 / 1)黍稷方华01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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册后诏书由宗正卿司马繇宣读,只见他口齿清亮,朗朗读来:

《易》本《乾》《坤》,《诗》首《关雎》,王化之本,实由内辅。是故皇英嫔虞,帝道以光;任姒母周,胤嗣克崇。皇后其祗勖厥德,以肃承宗庙,虔恭中馈,尽敬妇道,帅导六宫,作执仪於四海。皇天无亲,惟德是依,可不慎欤!!

诏书读完,司马衷犹自望着羊献容久久不言语,一边侍立的黄门见状只得轻轻提醒:“皇上,皇上。”

“平身。”司马衷如梦初醒,赶紧说道。

羊献容缓缓站起身,低眉颔首。

传旨:“擢升尚书郎羊玄之为兴晋候,赏锦锻百匹,牛马百驾,黄金百两,白银千封。”

传旨:“大赦天下,为我朝祈福,大庆、大酺三日。”

册封仪式繁琐复杂,羊献容独自站在殿中央,依据司礼官的指引按部就班,举足投手莫不遵礼执行,一个时辰下来,只觉浑身疲累,头晕脑胀。

然而,分明感到一股仇恨的目光朝自己扫射过来,她抬头看去,发现一张极其难看的脸正瞪着自己,那目光当中,有不屑、不满、憎恨,乃至刚刚感受到的仇视……

羊献容心中一片茫然,一股说不出的复杂味道在胸中扩散开来,这才刚刚进宫,皇上有了一些赏赐,便已是得罪人了吗?果真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天家的赏赐不是轻易就能领受的。

转念一想,自己封后,父亲封侯,大赦天下,这原本就是祖制,皇上所做,毫无逾矩之处,又何以招来嫉恨呢?

羊献容心中千回百转,反复思忖,不知错在何处,大殿之中一干人都等着履行完程序好散席,见她站在那里一声不吭,莫不疑惑。幸好她很快回过神来,赶紧跪下领旨谢恩,司马衷紧张的神色这才放松下来。

显阳殿是后宫正殿,也是皇后的寝殿。殿前有一道四柱三门双檐庑殿顶的殿门,正殿与门之间两侧分别有西阁和西阁,以廊道相通。殿前的台阶与太极殿一般,高达两丈,由汉白玉砌成,明间的大殿有四根大柱子,上面镂刻着三带缠绕的花文,并且套以橘红色,殿内的墙壁上也画有优美的图案,顶上的红漆梁上镶嵌着青色翡翠,美有胜收,人们戏称“珠帘玉户如桂宫”。殿前广场上有一方水池,砌有汉白玉石桥,这水是由洛水引入,川流不息,为这大殿增添不少灵动的气韵。

大婚之礼结束时,日色也已西沉,冬日的夜原本来得也格外早一些。羊献容在黄门宫女的引导下,来到显阳殿之时,早已饿得双腿发软,幸好傅姆是有经验的老成之人,早已准备好吃食,羊献容,连带采文和荟质也稍稍进了饮食,方才恢复了一些力气,得以歇息。

羊献容端坐于龙床之上,忐忑不安,四处张望。天家富贵,自是不同凡响,自己虽是名门望族之女,但家风向来严谨,以叔祖羊祜当年如此功劳,也秉持祖上节俭之风,家居不敢过于奢华。而这殿内,雍容华贵,令人瞠目,寒冬岁月,殿内却感受不到丝毫冷意。

只见寝殿之中帷幔重重,床榻上铺着七彩杯文绮被,红绡帐从四方垂下来,床榻四周是一架二十牒屏风,通体碧绿,以棋子串接而成,美轮美奂,真的是“云母之窗,惭其丽色;琉璃之扇,愧其含影。”

床榻边上的几案上摆放着的青铜鎏金十二枝宫灯将里里外外照耀的犹如白昼,屋内红烛摇曳生辉,镂刻着奇禽怪兽的九层错金博山香炉香烟缕缕,一股苏合香的香甜之味弥漫在空气中,将这婚房点缀得风光旖旎,柔情万千。

另一边摆放着一架玳瑁钮镂镜台,镜台上放置着纯银错七寸铁镜,梳头屏风,漆书银带唾壶,纯银澡豆奁,银镂漆匣,纯金参带画方严器等女性装饰用品,以及心雀钿、函盛鬓花、登花、团树花等头饰。

镜台的对面放着一架穿衣大镜,以及纯银参镂带漆画案,柏书厨等,非金即银,在烛光映照之下金光闪闪。

羊献容默默欣赏着,赞叹着,心中却想着在金谷园看到的珊瑚馆,自己虽出身不俗,到底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能如此尊荣,享受这样的富贵。当初听说有帝王用的便盆由黄金打造,镶嵌各色宝石,心中尚且半信半疑,如今看来,当真有此可能。如此奢华富贵,也难怪人人求之不得。看看旁边跟随而来的傅姆、采文和荟质,显然也被这繁华富丽的表象给吸引了,只见她三人皆面露喜色,尤其是采文,左看看右看看,显是对殿内陈设喜爱之至。

司马伦大概是于心有愧,不仅颇费工事的修缮了显阳殿,在婚礼的花销上也是大手笔,从皇后的仪仗到屋内的陈设,莫不采办最上等的物品,并不吝惜钱财。自然,这些也不用从府库里出,搜抄的金谷园和石崇的家,金银财宝数不胜数,花起来也不觉心疼。而羊家方面,因为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自然也是倾尽所有。

羊献容坐于床榻之上,胡思乱想,却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叫唤:“皇后!”原来是荟质站在她旁边,正在推她。

羊献容茫然的抬起头来,发现司马衷正站立眼前,失神的盯着自己,赶紧起身盈盈施礼,“妾参见皇上。”

“从今往后,你便是朕的皇后了,不必多礼。”司马衷赶紧将她搀扶起来,抓住她的手,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看着羊献容不禁羞涩,脸色愈加红艳,只好低下头,轻轻唤道:“皇上。”

“你真好看。”司马衷发自内心的赞叹。

饮过合卺酒,司马衷和羊献容分别由宫人引导着,去向两旁脱下朝服,换上寝衣。待一切准备就绪,宫女散去,屋里,一股暧昧的气息不觉间在两人之间散开。椒泥涂就的墙壁在红烛的光热作用下也散发出缕缕香气,和着那苏合香,更加浓郁扑鼻。

羊献容心里“突、突”直跳,从此以后,这个男人就是她的夫君了,可是,她的心里却是紧张、羞涩、担忧、恐惧,种种情绪,唯一缺乏的就是喜悦和期盼。

司马衷站在那里,心中亦是惶恐不安,唯恐自己一挪步,这黄粱一梦就顷刻醒来。如此温柔佳人,真的是自己的新娘吗?

自从父皇过世后,他便像个棋子一样,被人摆来摆去,凡事都无法做主,后宫里虽有一些妃嫔,自己也不敢靠近,更何况后来都被贾南风以各种理由打发了,而贾南风不仅长相平平,更是毫无情趣,满脑子的权势富贵,自己这个皇帝过的倒是和尚一般的日子,着实无趣。他虽愚痴,但男欢女爱,美丑与否也还是知道的。

当初听司马伦说要为自己选一位皇后,也没当回事,一切不过听从安排罢了。却没想到,他们居然会为自己选择如此娇美的新娘,从太极殿来到显阳殿,他一直晕晕乎乎,不敢置信,此刻在红烛的掩映下,眼前的美人如梦如幻,是真是假,还真有几分迷糊了。

他站在那里,不敢走近,就怕是幻觉。

羊献容低头想了许久的心事,一直不见皇上走近,心中的不安逐渐变成了好奇,她抬起头来,见司马衷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自己,眼神迷离,好似梦游一般,心中的迷惑更甚自己,这个男人已年近不惑,孩子都有好几个了,却像是青春少年头一回入洞房,心中不禁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更有些酸楚。

嫁入皇家,固然不是她心甘情愿,可他又有什么错呢?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不管怎样,行过了大礼,眼前的这个男人已经是她的夫君了,今后的人生,是好是歹,她都要伴随着他一起走下去。

原本想要冷面以对的,可此刻见他腼腆似是更甚自己,想要亲近又不敢唐突的模样,心里不禁一阵柔软,轻轻呼唤道:“皇上。”

“嗯?”司马衷听到这如黄莺初啼的啾鸣之声,才元神归位,他揉揉眼睛,走上前来,与羊献容并肩坐于床边,握住她的手,这双小手,柔若无骨,他用自己宽大的手掌全然覆盖住她的手,轻轻揉捏着,却是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羊献容感受到他的珍爱和怜惜之意,心中些许感动。

不管怎样,他身为一国天子,是当今的皇上啊,不管别人怎样的嘲笑、轻蔑,既然进入了这皇宫,做了这皇后,只要他对自己好,自己就当尽心侍奉,不求举案齐眉、琴瑟和谐,但求安稳度日。其他的考虑再多又有什么用呢,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当下和未来才更重要,不是吗?她这样告诉自己。

想到这里,羊献容伸出另一只手,覆在司马衷的手上,轻柔的唤道:“皇上。”

这一声轻呼让司马衷心旌摇荡,他揽过羊献容的肩膀,将她拉入自己的怀中,轻轻说道:“朕一定会好好待你。”

更深夜静,红烛已然燃烧了一半,羊献容却一直难以入睡,或许是身体的疲惫,或许是初入这皇家宫苑的不适,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只祈求天快点亮。然而,看那铜漏,却像是未动过一般,只觉时光煎熬,在床上不断翻身,又怕惊醒一旁熟睡的司马衷。

思前虑后,披衣起身,带来大殿之中,却见采文也在殿中孤坐。

“皇后……”采文见到她出来,惊叫道。

“你怎么也睡不着?”她笑道,与她一起在殿中坐下。

采文看着她,欲言又止。羊献容这才注意到她全身都在发抖,嘴唇也是乌青的,可她穿的衣服并不少,不禁颤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奴婢,奴婢……”采文不仅身体发抖,连声音都有些发抖,断断续续的说道,“奴婢刚看到外面有一个人影,在,在那里偷窥,出来一看,又不见了。”

“什么……”羊献容听了,也吓了一跳,顿觉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在这禁宫内苑,皇后寝宫,且是皇上大婚之日,谁敢如此大胆前来偷窥?

想了想又怕是采文看花眼,问道:“你确定吗?”

采文点点头,心中的惊疑依然未去,眼睛里满满的含着恐惧。

羊献容知道采文并不是一个胆小的姑娘,实际她比一般的姑娘胆子还大几分,寻常事情吓不到她,见她如此模样,应该不是看走眼。想这皇宫内苑,守卫森严,居然有人如此大胆,只觉毛骨悚然,也难怪采文吓成如此模样。

“皇后。”采文见她一时之间脸色变了好几次,不知她心中在想什么,小心翼翼的唤道。

“我没事。”羊献容看向采文,小声说道,“殿中禁军俱是赵王手下,我这后位也是他一手扶持的,现下应该不会对我怎么样。皇宫之内地方大,人又多,或许是哪个新来的侍卫不懂规矩,跑错了地方也是有的,不要害怕。”

羊献容说着,拉起采文道:“走,我们出去看看,省得心里存疑。”

两人裹紧身上衣服,推开殿门。

冬日的夜,一片沉寂,天上只有一弯细细的弦月和些许星辰,在飘忽的乌云之下,时隐时现,使人心恻。宫里各处道路上虽都点着宫灯,却还是显得深沉、阴暗,四周一片寂静,并不见人影。

两人互相对看一眼,羊献容道:“看,没人吧?就算有人,也不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出现在显阳殿,现下太晚了,明日派人四处好好检查检查,不要害怕啊,回去睡觉。”说到最后,犹如哄小孩。实质,采文比她尚年长两岁,听她这口气,忍不住笑了。

回到暖阁,司马衷依然呼噜声声。羊献容看着他,人到中年,脸庞已经有些虚胖了,皮肤却白白嫩嫩,连皱褶也没几个,不惑之年的男人该有的岁月的痕迹在他的脸上几乎看不到,连睡姿都如婴儿一般。不知怎的,生出几丝羡慕,像他这样的人,吃饱了睡,睡饱了吃,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事都有人安排好了,什么心都不用操,整日里只需要安安稳稳的坐在龙椅之上受百官跪拜就好,这或许也是一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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