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南风向来的风评不好,各种污言秽语流传于坊间,真真假假。不得而知,王惠风与贾南风是表亲,平日多有来往,她又在东宫居住多年,对于坊间的流言,她自然知道多是讹传,譬如,说她私召外间男子入内,赠予他各种名贵绸缎,珍珠古玩等。都不想想,何以那男子会在大街上出现,且丝丝入扣的当着众人讲出来,那审讯的人何以如此不顾及皇家体面,在大街上审问?
对于贾南风杀掉太子一事,她自然是恨之入骨,但宫廷斗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如今贾南风也已有了报应,再大的仇恨随着死亡也都散了。如羊献容所说,她能够在这样的环境里,维持住局面,也着实不容易,听说当初武帝有意撤换太子,出了几道考题送到东宫,也是她让张泓写了答案,才保住司马衷的太子地位,也算是聪慧有急智的人。
羊献容见她沉吟不语,才想起司马遹被贾南风害死一事,心中懊悔,可话既经出口,便无法收回,只得道歉:“对不起,姐姐。”
“不要紧。”
“事情过去那么久了,你还不能放下吗?”
王惠风摇摇头。她和司马遹的感情,别人是不知道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一夜,他对自己所说的话,他所流的泪,到底是利用,还是真情流露?每每想起,只觉如梦似幻。不论如何,她到底是辜负了他的嘱托,没有保护好司马臧,想到这里,心如刀绞,恨不能手刃司马伦。
“朝中之事,自有张华、裴頠、贾模等人主持,她只把握这几个人就好了。”王惠风在东宫几年,到底也知道一点,不像羊献容对这些着实是一无所知。
羊献容点点头。
两人正谈着,远远的,却听见一阵喧嚣。在后面跟随的宫人见状,赶紧跑去询问,得知司马伦已经被擒,孙秀已经被诛,很快就会有人来接皇上和皇后、太孙太妃回宫。一行人听了,无不喜极而泣。金墉城,从来有进无出,这几个月的煎熬,可算是出头了。
“臣救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奉命前来迎接皇上回宫的是广陵公司马漼,他大踏步的走进太极殿正厅,拜倒在司马衷跟前,司马衷此时也并没有高坐宝座,只在御座之下等着,见状赶紧将他掺扶起来。
金墉城内数百人,见到皇帝的仪仗,就像是阴霾多日的天空,在狂风扫过之后,高高悬起金色太阳一样,心情格外敞亮,一个个欢喜落泪,各自收拾了行李,随皇上回宫。
銮驾从乾光门出发,特地绕城一周,从洛阳宫的南门——端门进入皇宫。风烟平息,皇城无损,一切似是恢复了昔日时光。
路旁围观的民众如浪涛一般,一拔接一拔,他们天生质朴,被皇帝的仪仗慑服,纷纷下跪,高呼“万岁”。羊献容再次坐在金根车里,心中五味杂陈,百姓何其简单也,衣食足、无战乱,安稳度日就好,而这些王公贵胄、宗室亲王,他们又在做什么呢?
“皇上万岁、皇后千岁”之声不绝于耳,羊献容不知道司马衷听到是何感觉,只是她,或许是进入了帝王家,那份对皇室的敬畏,如今已是减淡了许多,这样一位连自己的性命都掌握在别人手里、自己的妻儿都保护不了的男人,却是他们敬仰的对象,是他们的主心骨?想到这里,看看身边的司马衷,心中一片茫然。想到自己自幼生于钟鸣鼎食之家,父辈和师傅的谆谆教诲,《论语》里忠君、爱国、孝亲,各种思想在她的心中辗转徘徊,“天地君亲师,仁义礼智信,这些,真的是对的吗?”
生平第一次,对于自己一直以来信奉的真理,她产生了深深的怀疑。身边的这个男人,是她的夫君,是国家的心脏,是万民的心中支柱,是经过册封确认的皇上,戴着冕冠,穿着衮服,坐南朝北,百官朝拜,君临天下,何其威武!
可是,他什么也不是,卸掉那些,他不过是一个自保尚且不足的平庸之辈。如今,他所代表的至高皇权被司马伦狠狠的踩在脚下碾压,经此一番波折,朝中大臣、各地宗藩,真的还能对他效忠,还能对皇权效忠吗?她会怀疑,那么,他们,就不会怀疑吗?
金根车稳稳的向前走着,一丝晃动都没有。对于此次回宫,众人虽然都欣喜若狂,羊献容却不敢这样乐观,在金墉城里考虑的那个问题一直萦绕在心头,如果,如果齐王司马冏也如赵王司马伦一样,那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