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司马越偕裴王妃、世子司马毗,司马睿偕虞王妃,司马冏携李妃、世子司马超,司马炽偕梁王妃,周王妃携了袭爵不久的清河王司马覃,各位公主偕了驸马,王惠风也带了小小的司马尚过来,一殿的宗亲勋贵,蟒袍玉带,鬓影飘香,加上各家的孩子嬉笑玩闹,好不欢快。
唯有司马乂,因为家眷在中山国,还未接来,此时,孤孤单单独自在一边据案饮酒,在这家家团圆的日子里,越发显得孤寂凄清,羊献容见状,便安排了采文过去陪伴。
在她心里,自然也有另外一番打算,采文本也是蜀中官宦人家的女孩儿,只因家中出事才沦落为婢,羊家将她买下作为羊献容的侍女,也是怜惜其家道中落之意。向来,侍女也分等级的,大户人家府里的女孩儿最为尊贵,跟随她身边的侍女自然也要格外受优待几分。又兼采文出落的脱俗不凡,羊献容读书学习时,见她聪明伶俐,便也教了她读书习字,虽不敢比郑玄诗婢,但寻常的写写画画,看看书信也都做得来。
自入宫后,因为是皇后娘家带来的贴身侍女,这身份又与别人不同,在宫中,即便是黄门令也不敢不卖她几分面子,其他宫女、黄门更是赶着上前奉承,一来二去,她的心气儿水涨船高,羊献容有意在宫廷侍卫中为其寻得一门夫婿,探她的口风,谁知大多不入她的眼。如今看司马乂孤身一人在京,身边没个服侍的人,便有意撮合他俩。在羊献容看来,司马乂虽不如司马颖长得俊秀,但从旁人口中及自己观察来看,实在是难得的有担当、有情有义的好儿郎,虽然不可能成为正妃,但以她的身份,能入王府陪伴这样一位年纪、相貌都相当的王爷,也实在不能说委屈了她。
采文冰雪聪明,自然明白羊献容的心思。在她看来,司马乂虽然不错,可到底不如温文儒雅的司马颖,自从上次见过一面之后,她已经被司马颖那皇子的风度、俊秀的面庞以及温雅的谈吐所折服,一颗芳心早已暗许,如今看谁都不如他,只觉世间唯此真男儿。
可皇后的话也不敢不听,只得别别扭扭的来到司马乂面前,为其斟酒。司马乂性情中颇有几分豪侠之气,知道采文是皇后身边极为信任之人,并不敢有丝毫其他想法,见她前来为自己斟酒,心里倒极为过意不去。两人各怀了心思,是以,虽都是青年男女,凑在一起,反倒气氛尴尬。待了一会儿,司马乂便找个机会,去寻找其他兄弟讲话,将采文独自撂在那儿,采文倒也没生气,反而松了一口气,回到羊献容身边。
酒到半酣,一轮圆月升起,挂在夜空。这夜夜色极好,半边的天空都没有一丝云彩,那月亮从天渊池边缓缓升起,穿过一边的桂树,挂在半空之中,真是有如一轮晶莹剔透的玉盘,月中的嫦娥、桂树、玉兔等似乎不再是传说,而是缕刻在盘中的花纹,如同润泽的和田玉一般透着清幽的光芒,让人心里不由得宁静下来,徜徉在这温柔月光的照拂之下。
“这样好的月色,将灯烛都熄了吧?”羊献容眼波流转,四顾看了看,似是在征询大家的意见,众人也都有此意,一叠声的传唤宫人将那照得清凉殿有如白昼的灯笼都熄了。如此,才更加突显出月光的皎洁柔美。
“今日这场景,倒让我想起《毛诗》中一首歌。”王惠风忽然说道。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众人都猜到这首《月出》,实在是契合今日的情境,只是因为都偕了王妃在旁,不敢明说。唯有司马乂孤身一人,也不怕妃嫔生气,当即朗诵出口。
“六哥想必是想念六嫂了,才会这么快想到这首《月出》。”司马炽笑道,众人听了也都笑起来。
“难道不是?”司马乂奇道。
王惠风微笑着摇摇头。
“我猜是《棠棣》,是也不是?”羊献容笑道。
“到底是皇后与我一般心思,今日夜宴,又岂止是月色美呢?”
“妙,果真是妙。”司马乂拍掌击节道,“正合此情此景,我当浮一大白。”说完,自己端起案前一杯酒,一饮而尽。
“六哥,此曲当歌之颂之才算应景。”司马炽笑道。
“要说音律,这里当属皇后的琴艺最佳,不知我等是否有此耳福?”梁兰璧面带微笑看向羊献容。
“好,好,好,”司马衷在一旁拍手笑道,“皇后伴奏,六弟歌唱,甚好,甚好。”
皇帝发话,众人起哄,不好推辞,羊献容只得唤人取了琴来,放置案旁,抬手调了调弦,就着清凉月色抚弄起来,悠扬的琴声如珠落玉盘,回荡在清凉殿当中,司马乂倒也毫不客气,和着拍子,现场清唱,众人见状,也都摒气宁神,细思静听,《棠棣》词曰: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永叹。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每有良朋,烝也无戎。
丧乱既平,既安且宁。虽有兄弟,不如友生?
傧尔笾豆,饮酒之饫。兄弟既具,和乐且孺。
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湛。
宜尔室家,乐尔妻帑。是究是图,亶其然乎?
羊献容一边弹着琴,一边偷眼去众人反应,坐中除了司马乂慷慨悲歌,容情入肺腑之外,其他人等,似是并无特别感受,或缓斟慢酌,或抬眼望月,或与身边的嫔妃小声交谈,而司马冏双眼盯着案前一杯酒,看不到面庞,也不知在思索什么,一派聚精会神的模样。
羊献容不觉心里有些许失望,司马冏倨傲之心已然有所显现,虽然目前并未有举动,但有前车之鉴,绝不敢大意,她想要在宗亲中选几位忠诚耿直之人,着力扶持,以便与司马冏形成制衡,避免一支独大。
然而,看现场众人的表情,似是除了司马乂,其他人对于这场家宴,并无太大的兴趣,更多不过是前来应景而已。司马乂人虽不错,只是实力太弱,手上也无兵权,要想对抗司马冏实在是有以卵击石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