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九谣与司空宸总算到达了余冼的小木屋,他们进去的时候余冼正在悠闲地哼着小曲儿炒着菜。
看到九谣忽然回来还带了个人,余冼的表情可谓精彩,起先是意外,因为九谣先司空宸几步进屋,随后等司空宸进来时,便成了不悦。
“你来干什么?”这话当然是说给司空宸听的,边说边翻炒着锅里的菜。
司空宸早料到余冼是这般反应,九谣之前还说他摘了面具余冼定然认不出!
“我……”
司空宸欲解释,却先被余冼打断了:“行了别说了,知道你定然没好心,这里不欢迎你,出去。”
司空宸:“……”他干什么了,怎么刚说一个字就被下了逐客令?
“师父!阿宸不是坏人,他救了我好多次的!”九谣哭笑不得,她家师父对司空宸的偏见简直令人发指。
“傻姑娘,他占你便宜!”余冼翻了个白眼,反正他就是瞧这小子不顺眼!
结果,九谣居然语出惊人地来了一句:“可是那是我不小心亲了他!”
这下,余冼愣住了,锅中菜早已糊了也没发现,司空宸也是愣愣地看着九谣,其实他心里欣喜若狂!
九谣瞧瞧余冼,再瞧瞧司空宸,完全没意识到自已说了一句多么惊世骇俗的话,她眨巴眨巴眼睛,不解道:“我早说了那只是个意外,又不是我想的,干嘛这么看着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脸颊却越来越红,真是的,本来都忘了,如今提起,她居然又想到了那软软凉凉的触感……天哪,她在想什么啊?
此刻司空宸的内心在狂笑!他的小丫头总是傻乎乎的,看,之前说是她主动送上香吻她还赌气不理他,现在自己承认了吧?
余冼回过神来,管他菜怎么样,抄起锅铲就向司空宸丢去,司空宸一个闪身躲开,觉得郁闷极了,如果是别人,他还可以动用武力,可对方是将他的阿谣养大的余冼……
“师父,我们回来是有事情的,你别这样。我想知道残魂蛊的事……”
余冼的动作顿住了,神色中蕴了无力与彷徨,他之前便早已想到,当初既已让九谣知晓了雾诤六殿,便总有这么一日。
虽然他隐居山林近七年,但也知道独孤溟四处寻他,这些年他近乎销声匿迹,不想还是被他找到了。
独孤迟宇中残魂蛊,他几乎是全部希望,但他不能再伸援手,过去那血淋淋的经历似乎时刻警示他,他真的什么都不能再失去了,可事实上,如今九谣就是他的全部。
“这事儿你不能掺和。”余冼的声音少有地严厉,强硬,也带了几丝祈劝。
九谣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她真的不忍心看余冼这般为难,她咬着下唇不知所措,后悔,或者说是进退两难。
司空宸拍了拍她的肩,她目光转向他,看到了他眼神中似乎永远存在着的自信。
“余伯父,我知您的难处,也知道您是为阿谣着想,但如今,我是站在浮光殿的角度同您谈这件事,而非阿谣的什么人。”司空宸开口打破了令人感到压抑的沉默。
这回,余冼没有对司空宸针锋相对,而是用一种颓然的语气缓缓开口:“我老啦,不想做什么神医,我的妻儿,我的徒儿,我的家,我的前途与生活,全都葬送在这个名号上。”
他的脚步带了些蹒跚,缓步挪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那一刻,九谣觉得他老了十岁,微垂的眸光中满是茫然。
“我什么都没了,只剩下阿谣,求你们,算我这老头子求你们了,别让她涉险……”
九谣看到了余冼眼中泛起的水雾,这一刻,她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她几乎是扑到余冼跟前抱住他。
“师父……我什么都不做了,我好好留下陪你……”她的声音中带了哽咽,她知道自己想哭,却极力忍着泪水。
司空宸觉得自己真是自私,九谣不清楚,他却对余冼经历过什么一清二楚,换作是他,他也绝不愿自己珍视的人再被牵扯进去。
正如他知道自己对九谣的心思,六年前便明明白白,但他不能让她知道,因为“司空宸的妻子”在这个世间是一个真正的高危身份。
同样的道理,在余冼这里,九谣是他唯一的牵挂,是他在世间仅剩的亲人。
可他不一样,九谣是他的软肋,可浮光殿也是。他六岁丧母,若不是因为独孤迟宇,他定然会葬身在那个噩梦般的地方,一如当初余冼将九谣从乱葬岗带回。
于情于理,他还是得抓住最后的希望,哪怕渺茫。
犹豫片刻,司空宸还是决定开口:“余伯父,竹隐兄当年的事我知道,的确是受了浮光殿的牵累……您和他的恩情我们也一直铭记,还有当……”
“够了!”余冼只觉得双耳嗡嗡作响,“你们这些人,想来只顾自己,铭记?嘴上说说罢了。我的竹隐,那么年轻,前途无量,是你们毁了他!”
余冼的声音陡然变高,双目充血,随即又尽量轻柔地摸了摸九谣的头发,颤抖着继续道:“你们毁我一个徒弟还不够,我的阿谣,她还只是个孩子……你大可扪心自问……不,你们根本没有心吧!”
司空宸攥紧了双拳,他微微张唇,却终究是什么都没能说出。
真相诚如余冼所言。
事实上,余冼大弟子竹隐的事,并非他亲眼所见,毕竟当时他自己都身陷囹圄。
二十一年前,偶有商人带回朔北奇毒残魂蛊,却无人知其解药,
有心之人便用此毒做倒了许多大势力掌权人,此毒曾一度引起社会恐慌,却人人梦寐以求。
当时的雾诤六殿动荡不安,又与其他众多势力结仇,便叫人暗算了。
那时雾诤六殿中还没有陨生殿,有的是姽婳殿,姽婳殿的殿主是一位女子,却是巾帼不让须眉,做事雷厉风行。
那位女子名为姚芷鸢,司空宸未曾见过她,但据独孤溟所言,九谣的容貌与她如出一辙。
正是这位姚殿主,意外中了残魂蛊,寻了许多名医也不见起色,当时的余冼也算有名气,但他真正成名便是因解了这残魂蛊之毒!
雾诤六殿曾承诺余冼,可以无条件帮他一次。
谁都没想到,此事轰动,既成就了余冼神医之名,也给他带来了杀身之祸。
那个承诺履行之时已是十二年之后,也就是司空宸被抓的后一年,余冼带着弟子竹隐与妻儿投奔雾诤六殿,被安置在了位于陵国的血月殿之中,而原因,是余家举族被驱逐出境,迫不得已如此。
至于为什么落得如此境地,毫不夸张地说,连此都是因他的名气招致陷害。试想,对下毒者而言,有人可以解毒就意味着毒害人的成功率下降,他们不会愿意有人可得解药。
可他们没有预料到的是,这才是余冼噩梦的开始。先是他与妻子外出遭遇暗杀,他的妻子及随从被杀,只有他一人安全逃离。
祸不单行,不久之后,他的一儿一女均中了剧毒身亡,显然是被人故意杀害。
这些事接踵而至,几乎让余冼生无可恋,几次想要饮鸩自杀,却都被竹隐拦下,竹隐是孤儿,自小由余冼养大,余冼待他也如对待亲生儿子,在他的劝慰下才愿意活下去。
就这样勉强过了两年,竹隐在浮光殿内帮忙做事,偶然发现血月殿前任殿主,即江穆的父亲江无尽暗中在浮光殿水井中下了剧毒。
事情败露,血月殿与浮光殿决裂,独孤溟下令捉拿江无尽一家,最终江氏夫妇横死此事才了。
竹隐算是为浮光殿立下大功,即刻便在浮光殿受到了很高的待遇,他天赋极高,倘若继续发展定然前途无量,可好景不长,同两年前几乎一模一样的暗杀竟是降临到竹隐身上。
更可笑的是,那时竹隐身边还跟了数名浮光殿的死士,结果却连尸首都没能找到!
在余冼看来,什么恩情永远铭记都是骗人,雾诤六殿作为横行江湖的杀手组织,连个人都护不住?
或者说,他们根本没有当一回事!
原本就失去了家人,竹隐已是余冼唯一依靠,却落得个不得善终的下场,余冼毅然选择隐居避世不在过问任何江湖之事……
此事始末大致如此,整件事几乎都是冲着余冼,其中许多事扑朔迷离,却都是草草了之。
“罢了,说什么也是无用,逝者已逝……”余冼当是回想到那些事,语气中多具感慨。
司空宸知此事真的不再简单,他不可再强求余冼什么,毕竟,家破人亡的痛楚不是那么容易弥补。
司空宸的心情也变得沉重:“打扰了,此事终归是浮光殿欠了您的,我们更不该揭您痛处。”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余冼竟缓缓起身去书架上取了一个竹简递给九谣,开口:“别以为老头子我隐世多年便什么都不知,说白了我妻儿多半是葬在血月殿之手,独孤迟宇若是死了,血月殿便是一家独大,这些话说出来,才算是放下了。”
司空宸错愕,惊讶于余冼深明大义,却不敢奢求更多了。
“师父,这是?”
“残魂蛊解药具体炼制方式,为师之前也算教过你这副药炼制,尽力而为便好,司空宸,我再信你们一次,阿谣决不能受到任何伤害!”
九谣接过竹简,心中五味杂陈,她对过去之事一无所知,但听他们的话也不难猜出部分,她希望这是最好的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