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歧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阴暗的小角落。
耳边有机器的轰鸣声,这里应该是某个工厂。
这里昼夜灯火通明,疲惫的工人们正像面前的机器一样,麻木而机械地运作着。
有些人偷着懒,借着庞大的机器挡住身躯,跟同伴喝着啤酒在打牌,有的人则干脆倚着机器睡着了。
工厂的夜班比起白天的井然有序,更多的是浑水摸鱼。
范歧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坐在这个角落,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发现手上正戴着一副沾满油污的劳工手套,身上的衣服都是脏兮兮的工作服。
这回又是怎么回事?是老板的恶作剧吗?又不太像。
我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现在又该做些什么?——哲学三大质问无论何时适用度都高得离谱。
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就已经擅自动了起来,这副身躯跌跌撞撞的从车间的后门走出去,走到了一条僻静的小巷里。
范歧在这段时间里已经确认了,自己的意识无法控制这个身躯,或者说这个身躯根本就不属于自己。
他就像游魂一样挂在这副躯壳之上,只能是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但他的感官却无比地真实,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从屋檐滴落的雨水打在后脑勺的冰凉;夜风带着透骨的寒冷穿透亚麻质地的工作服,掠过皮肤表面激起的一片战栗的鸡皮疙瘩;鼻腔里甚至能嗅到工厂烟囱排放到空气中,有些辛辣的化工废气。
他凭依在这副躯壳之上,任它带着自己的意识游离,跌跌撞撞不知道走了多久。
看起来这副躯壳对这条暗巷相当熟悉,虽然能见度很差,加上雨夜湿滑的地面,但依然没有阻碍它的步伐,甚至还有些游刃有余。它显然是有目标的,它像是被输入了指令的机器一样,正严格地遵照指令运转着。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此时已经身处何地。
它停了下来。
面前是一家店的后门,看不清店的招牌,只依稀能看见简化的猫头鹰的标记。店门微微掩着,微弱的光从门缝里晃动着钻出,像是有了灵魂。
看到这束光,它似乎松了一口气,看来这里正是它的目的地,它颤抖地伸出手去推开那扇门。
推开了门才发现这间屋子并没有通电,从外面看摇晃的光来自屋里点的遍地都是的蜡烛,这些蜡烛高高低低错落摆放着,有些已经燃了很久了,蜡油满溢滴落,最后在脚下再次凝固汇聚。
屋子的中心摆着一个高背扶手椅,在这样诡异的光线下倒像是个刑具。椅子上坐着一个人,他看不清性别,戴着一副黑色漆皮的鸟嘴面具,正透过两个墨色的镜片在看书。
似乎是察觉到门被推开,他抬头看向范歧,准确地说是看向它,似乎他一直都在等待着它。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拍了拍黑色的风衣,朝门口走来,他的身高高得吓人,长长的衣摆掠过那些燃着的蜡烛,都让人不禁担心会不会被火焰燎着。
走近了看才发现原来这人戴着一顶漆黑的高礼帽,原来是错将礼帽看成了头颅,才会误判了他的身高。
有些金黄的细碎头发从面具和礼帽的空隙中挤出来,他似乎还扎了一个矮马尾。
这种金发相当罕见,范歧来这里虽然时间并没有太久,但所遇到的人种大多都是棕色,棕红,灰白的发色,这种纯度很高的金黄发色却几乎从来没有见过。
不知是为了何种目的,借着黑夜和烛光,一个戴着黑色礼帽和面具的陌生人,秘密约见了一个工厂的劳工。
这人从后腰掏出一件东西,放在了范歧所凭依的躯壳手上,打开却发现那是一把闪着寒光的柳叶刀。
这样特别的物件让范歧产生了诸多不好的联想。
手术刀总是与开膛分割不开,加上最近开膛手杰克又是迷雾重重,这样秘密的会见,伴随着这种特殊的物品,不由让人有些怯从心起。
这人拍了拍手,低沉闷重的声音从面具下传出:“只要做得好,你也可以是。。。”
后面的声音就太过遥远了,已经听不清楚。
而这副躯壳显然对这句指令产生了回应,它摇摇晃晃地冲了出去,像是得到了某种蛊惑,或者说是鼓舞。
它冲出了小巷,来到了大街上。
此时热闹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街道上人来人往,它像疯狗一般窜入了一辆有着明显标识的马车,马车的车灯和花纹暗示了主人的身份高贵。
这辆车停在路边,显然是在等人,车夫也不知所踪,只留下车厢里的贵族老爷正在吸烟。
他拉开车门,提着柳叶刀就朝对方挥去。
范歧要被急出一身冷汗,但他并不能控制这副无主的躯壳,眼睁睁地看着惊愕万分的贵族老爷,因为下意识的阻挡而被切掉了半截手指。鲜血瞬间就从断面涌出,他因吃痛而捂着伤口尖叫出声。
还没来得及呼救,他的喉管就被再次划过的手术刀割断,弥留之际他用受伤的手捂住喉咙,却只有噗噜噗噜地夹杂着气泡的鲜血从指缝中流出,随后便保持着睁眼的状态彻底死去了。
显然是有人注意到了这场谋杀,有些路人开始朝这边聚集,有些眼尖的已经看到了鲜血,开始尖叫着往外逃,却有更多的人被喧哗吸引,围了过来。
范歧被眼前的混乱惊吓得说不出话,他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自己做的了,他的眼球像是被黏住一般从尸体和鲜血上移不开。
现在这种情况,应该是要逃的吧?应该吧!
那为什么它还不动?想被抓吗?这个混账!
你要干什么?
范歧惊恐地发现,它的左手已经扬起,手上正拿着沾血的柳叶刀,刀口对准了自己的颈动脉。
别!
范歧根本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他只察觉了穿透的疼痛,只有那么一瞬间而已。
接着就是喷出的鲜血,像喷泉一样从喉管喷出,喷洒,下落,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这些血液的温热,覆盖在自己的脸上,脖子上,肩膀上,衣服上。
除了这种模糊的温热,更多的是意识逐渐散去的冰凉。
咚——
他的后脑勺重重地砸在地上,随之而来的便是眼前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