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重装技师学校。
经过半年多时间的建设,这个在废弃工厂里兴办的高级技工师范学院已经颇有几分规模了。原来的车间有一些被分隔成小开间,当作教室使用;另外一些则保留了原来的功能,成为学校的实验车间。工人宿舍经过修整之后,改成了教师和学员的宿舍。还有行政楼、食堂、礼堂、图书馆、实验室等一系列建筑,一所学校所需要的内容一应俱全。
学校的招生工作也异乎寻常地顺利,甚至可以说是火爆。最开始,一些厂子不清楚这所学校能够教什么东西,还想着把厂里的待业青年送过来,拿个文凭以便回去分配工作。待到详细看过学校开设的课程内容,以及招生通知上列出的几十位教师的名单,各厂的领导们都无法淡定了。
那些教师,全都是国内赫赫有名的高级技师,五一节登过城楼与伟人握过手的,就有十几位之多。这些人亲自出山,传授他们的看家绝技,这是派几个小年轻去应付一下的事情吗?谁不想有机会让这些人指点一二,就算一下子学不到人家的本事,光是合张影挂在自家墙上,也是能够骄傲一辈子的。
就这样,各企业的报名函一下子把薛暮苍的办公室都给塞满了,报名人数之多,足够薛暮苍开出100期培训班。许多企业还直接把电话打过来了,张嘴就是一句:“学费多少,我们出五倍,条件是多给我们几个名额。”
第一期招生,来了200名工人,多是四五级工,这也是重装技师学校最初就确定的培训对象。这些工人一般都有着比较扎实的实践功底,但在基础理论方面比较欠缺,此外就是缺乏名师指点,在技术上逐渐进入了瓶颈期,很难再有突破了。
薛暮苍参考冯啸辰、吴仕灿等人的意见,设计了培训大纲,针对学员们的短板,开设了理论课和实践课。理论课主要是请在京一些高校和科研院所的专家来给学生讲授工业制造的原理,让他们知道自己做了多年的工作到底是基于什么样的理论基础,而未来这些理论又会有什么样的发展,将会对他们的工作带来哪些影响。实践课方面,就是由这些从全国各家重点企业请来的高级技师进行现场指导,包括传授一些工艺诀窍,纠正学员以往的操作中存在的问题,等等。
薛暮苍自己就是工人出身,技术水平颇为了得,对于工业制造有很深的领悟,因此能够分辨出哪些课程是必要的,哪些是多余的,哪些授课者讲授的内容有价值,哪些则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前来学习的学员也都非常珍惜这个难得的机会,学习热情极高,这使得培训的效果也十分令人满意。
这200名学员都是优秀的工人,既能干又勤快,学校里那些打扫卫生、修缮校舍的事情,只要薛暮苍一声令下,学员们就能够自觉自愿而且出色地做好。短短半年时间,校园里已经看不出原来那副破败萧条的样子,代之以整洁有序,欣欣向荣。
“小薛,干得不错啊,看来,当校长才是你的本行,经委原来让你管后勤行政,浪费人才了。”
在学校的荣誉室里,前来参观的孟凡泽一边欣赏着学员们参加各种技能比赛获得的奖杯、奖状等物,一边笑呵呵地对陪同他的薛暮苍说道。
孟凡泽从煤炭部副部长的位置退下去之后,在冯啸辰的鼓动下,担任了经委下属经纬咨询公司的名誉总经理兼首席顾问。经过一年时间的筹备、磨合、尝试,经纬公司的工作已经走上了正轨。经纬公司的主要业务就是进行企业全面质量管理体系的建设和评估,最多的时候,全公司同时有上百个项目在进行,前后为数百家大中型工业企业建立起了它们的质量管理体系,取得的效果之显著,甚至惊动了中央。
在经纬公司的示范下,各省市区的经委也分别成立了自己下属的企业管理咨询公司,为所辖企业提供类似的咨询服务。国家经委对此给予了积极的鼓励,并从经纬公司抽调出一批有经验的管理人员和咨询师分赴各省市区,指导他们的工作,从而形成了一股从上到下的开展全面质量管理的热潮。
按照冯啸辰事先设定的路线图,国家经委正在会同有关部门制订中国的质量管理认证体系,此事还得到了国际标准化组织,也就是所谓ISO的关注。ISO正在酝酿建立一套国际性的质量认证体系,也就是后世众人皆知的ISO9000体系,中国正在搞的这套东西,与ISO的思路有颇多吻合之处,有些地方则超出了他们目前所考虑到的范围,令一干ISO专家都赞叹不已。
当然,这其中只有冯啸辰自己知道,他替经委设计的这套体系,原本就是ISO在几年后将要提出来,并在此后的几十年中不断完善的那套东西。用人家自己的东西去唬人家,能不有惊艳的效果吗?
孟凡泽在这项工作中投入了极大的热情,据他的家人和老部下说,他甚至比过去当副部长的时候还要忙碌得多。不过,孟凡泽这一类人,向来都是越忙越精神的,闲上几个月,反而就蔫了。
冯啸辰有一阵子没见过孟凡泽了。这一回孟凡泽说要来参观重装技师学校,还专门让他赶过来作陪。冯啸辰第一眼看到孟凡泽时,差点都有些认不出来了,孟凡泽的精神状态之好,脸上的荣光之耀眼,哪里像一个70岁的退休老头。
陪同孟凡泽一起来的,还有一位50岁上下的半老男子,孟凡泽介绍说此人的名字叫张鲁彬,是他的一位老朋友。至于张鲁彬现在的身份、职务等,孟凡泽一概没说,冯啸辰和薛暮苍自然也就不便细问了。
孟凡泽到了之后,让薛暮苍带着他们参观了教室、车间、实验室等等地方,最后才来到了学校的荣誉室。这一路上,薛暮苍都是走在孟凡泽的身边,给他当引导员兼讲解员,啸辰则陪着那位张鲁彬走在后面。张鲁彬话不多,但对学校里的事物也显得颇有兴趣,偶尔问出一两个问题,还挺专业,一看就知道也是搞工业出身的。冯啸辰回忆了许久,也想不出这个人是谁,但有一点他是清楚的,能够跟着孟凡泽跑到这里来的人,绝对不会只是一个打酱油的闲人。
“这张照片是怎么回事?这像是用齿轮和弹簧随便焊出来的一个东西吧?干什么用的?”孟凡泽走到一张挂在墙上的照片跟前,细细端详了一番之后,不解地向薛暮苍问道。
“这可不是随便焊出来的,这东西挺有讲究呢。”薛暮苍笑着说道。
孟凡泽又看了看,说道:“有什么讲究,钟表不像钟表,机器不像机器的,搞什么鬼?”
冯啸辰在身份说道:“孟部长,这是一个工业雕塑,名叫‘时间’。”
“时间?”孟凡泽又揉了揉眼睛,看了看,然后对张鲁彬问道:“小张,你看出啥来了?这玩艺和时间有什么关系?”
薛暮苍和张鲁彬都是50岁左右的人,可在孟凡泽的嘴里,只能是小薛和小张,他们俩还一点脾气都没有。听到孟凡泽问自己,张鲁彬苦笑道:“孟部长,你这可把我问住了,我哪懂这个。依我看,这就是工厂里处理废品的一种方法吧,把这些小零件焊到一起,省得东一个西一个的,将来收拾起来浪费时间。刚才冯处长说这个东西叫‘时间’,是不是就是这样来的。”
“……”
冯啸辰和薛暮苍面面相觑,都无语了。这张照片上的东西,其实是美术学院的一位青年教师设计出来的,上面的每一个零件,都是重装技师学校的学员加工出来的,其中还颇有一些讲究,比如有的齿轮上面每个齿都各不相同,据说代表着什么含义。这件作品,在港岛的一次现代艺术展上获得了银奖,并且以8万港币的价格被一位港岛的富商买走了,所以现在孟凡泽只能看到它的照片,而无法看到它的实物。
“时间”雕塑让设计者一下子就在西方工业艺术界出了名,据说国外好几家艺术院校都向他发出了邀请,让他去做访问学者。对于薛暮苍来说,他关心的只是雕塑带来的收益,8万港币,对于重装技师学校来说,可是一笔非常不错的收入。
“你们怎么会想出这么一个点子来的?”孟凡泽听薛暮苍说完这张照片背后的故事,尤其是听说这么一堆废零件焊在一起就能卖出8万港币,不由惊愕万分。
没等薛暮苍回答,孟凡泽便把手指向了冯啸辰,说道:“不用问,这个点子,肯定是小冯给你出的吧?你小薛能耐是大,但要论这种鬼点子,你十个小薛捆一块,也不如一个小冯好使,我没说错吧?”
“哈哈,孟部长果然是明察秋毫,这个鬼点子,的确就是小冯出的。”薛暮苍笑着承认道。说实话,冯啸辰最早跟薛暮苍说起这个思路时,薛暮苍还有几分怀疑,等到“时间”雕塑卖出去,8万港币到了学校的账户上,薛暮苍才真正服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