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人，像数块浸了血的破布，被随意的堆积在尘土之上。

目之所及，全是死去的尸体和开始凝固的血液，蝇虫覆盖在上面飞行，有的人身上，已经有蛆虫在上面繁衍爬行。风一吹，那浓重的恶臭和血腥味扑鼻而来。

慕伶看到这样的场景，胃中一阵翻腾，忍不住俯下腰去，吐出污秽。

那白色的污秽物不小心溅一只断手上，那断手僵硬的半张着，血管凝固变成了乌紫的颜色，可以清晰的看见上面的纹路。也不知道是谁的手落在这里，现在又被慕伶弄脏，让她心里愧疚不已。

小声的在心里说了声抱歉，她擦了擦嘴角的污渍，忍着恶心和恐惧，尽量选择有空隙的地方踩下去。

身后的仆从小诚是个大男人，比她要好一点，没有直接吐出来，但苍白的脸色和她并无二致。

“小姐，咱们还要往前走吗？”脚下的路，全被这些‘人’铺满，让小诚有些不忍心将脚踩下去。

“爷爷病危，我必须要去玉石峰上的医师那里拿药。”少女也不忍心，只有抬高视线，让自己的双眼看向远方，努力忽略着周围惨绝人寰的场景，才能让她心里好过一些。

漆黑漂亮的一双眸子，清澈见底，少了往日里的柔弱，更多的，是见了这世道之后的沉静和坚毅。

她知道，小诚的心里也不好过。

于是劝道：“你的话，就不用跟着去了，回府中照顾好爷爷……”

“这怎么能行！我必须得保护小姐！”小诚见她有推辞的说法，一个狠心就踩上了那堆‘人’，鞋底板下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好像有针扎似的，让他又快走了两步。

“小……小姐！咱们快走吧！”小诚竭力想要镇定，还是掩不住颤抖的声音。

他从八岁进府，就一直兢兢业业的做好本分之事，一晃十年，跟着主子从皇都来塞北后，也是无怨无悔，所以被任命为慕伶的侍卫。如今，他惊恐得两只脚直打颤，也还是坚持做好本分。

知道他是倔性子，慕伶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在心里暗想：这次拿完药回去，得赏给小诚一大笔钱，战乱平息后，再给这么好的一个小伙子讨个媳妇儿！

二人一言不发的在尸路上行走着，才开始还胆战心惊的，小腿肚打颤，走了许久过后，也就麻木了。眼看着天色渐晚，回程要是来不及，拖到了深夜，那这条路就会更加阴森恐怖。

小诚心里悬得老高，忍不住催促道：“小姐，咱们再快点儿吧？”

“好。”

慕伶刚落声，突然听到一声细微的响动。

“咻——”

这声音细小，却能迅速的划破微风，比任何一种兵器都要来的快劲。

是利箭！！

“小心！”

她说着，抽出腰间的长剑，挡开了离小诚只有咫尺之遥的一支长箭。

小诚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动吓得双腿发软，身子摇摇晃晃的，眼看就要摔下去，可一看见底下那一张张死不瞑目的脸，他还是没那个勇气倒下去。

“小姐！我们快逃吧……”

他的声音都快哭出来了，一把抓住慕伶的手臂就往前跑着。

慕伶跟着一起跑，一边朝着刚才利箭飞来的方向望去，那片突兀的灌木丛中，一阵窸窸窣窣，几个身穿布衣的男人从那里站了起来。各个手中都拿着大刀，其中一人手握弓箭，几人身材都很高大，眼神凶恶，有着邻国人士才有的微卷短发。

是敌人，不知什么时候藏在这里刺探情况。

见他们逃跑，几人连忙追赶上来。与此同时，更让人惊恐的一幕出现了。几人一边追赶一边高喝着慕伶听不懂的暗号，暗号一起，那前方的尸山之中，居然也有人站了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朝着慕伶二人逼近。

后面有人追赶，前面和两边又有装死人的敌人，慕伶二人被他们围堵在中间，进退无路。

粗略的看了看，居然有二十几人！

“小姐！”小诚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比慕伶还高一个脑袋的他，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毕竟一直在皇都过着安稳平静的日子，遇到这种事，难免惊慌。

慕伶心里也很慌，但她尽量平静着语气，道：“别怕，小诚，待会儿我拖住他们，你赶紧先逃，在玉石峰等我。”

小诚好像听不到她的说话声，哆嗦着手，把慕伶拉到自己背后，继续哭道：“小姐，我对不住你……进府之后就没动过学武的念头，不然现在也不会……呜呜……小姐，是小诚对不住你，我怎么不早点学武功啊！我……”

生死关头，小诚的哭，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懊恼。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学武功，不然现在就能好好保护慕伶。

慕伶的眼眶有点发热。

眼看着敌人步步逼近，小诚还是紧攥住她的手臂。

她道：“小诚，你冷静点，学武功这种事以后也可以做。现在你先松手，他们快来了。”

小诚恍若大梦初醒，颤巍巍的松开了手。

敌人团团包围住二人，慕伶手握长剑，警惕着四周，随时准备殊死一战。

一戴着高帽满脸血污的男人，在走近之后，看见慕伶的脸，突然眼前一亮，粗声笑道：“这东陵国的小妞长得真俊，守了两天都没守到人，抓个小妞回去犒劳犒劳大家吧！”

周围人，一片应和，那凶恶的眼神中透露出的邪意，让慕伶直犯恶心。

有两人先动手，挥舞着大刀朝小诚砍去，慕伶提起长剑，挡开大刀将二人逼退。

她一出招，敌人就从那平稳的步伐和挥剑的招式中，看出她武艺不凡。于是一声令下，又有几人一起出招。

慕伶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放在对抗敌人上，让那些人不能靠近，她身旁的小诚，自然是没有精力去关注太多细节。

兵刃交加的声音，时而尖响，男人们的咒骂声参杂其中，当又一支利箭划破空气，朝着她飞来的时候，她并没有听见那声细微的响动。

直到一声闷哼从身旁响起，她注意到的时候，小诚已经中箭倒地。

慕伶心中一紧，想看看小诚的情况，敌人却看准机会，又加派人手，将她和小诚二人分隔开。慕伶不能靠近，与此同时，一壮汉举起大刀一刀刺入小诚的胸口。

“呕……”

一声胸腔猛烈收紧的气息声，让慕伶红了眼眶。

“小诚！”她的声音，已经嘶哑。

在人群的缝隙之中，慕伶看见了倒在地上的小诚。腹部一支长剑，胸口上一个血窟窿正在往外满血，他的嘴角也有鲜血溢出，渐渐失神的双眼，空洞的看着她。

染血的嘴角微颤，好像在对她说着什么。可他和慕伶之间隔了一段距离，慕伶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

这之后，二十几人的攻击，让慕伶无暇顾及其他事情。

手中的长剑刺出没入，带起新鲜的血液飞溅，染红她的青衣。

血污黏黏的覆在脸上，恶臭和血腥味从脚下的尸身爬到她的身上。

忘了打了多久，精疲力竭时，她脚下不知踩了什么小小的圆东西，摔倒在地，整张脸都浸入了那恶臭之中。

呕吐？她已经闻惯了这气味。

零星的几个敌人站在她的四周，咒骂着，好像在说什么，杀了这么多兄弟，不能便宜了她，让她轻易死去。

慕伶在血污中喘息着，接下来的事，她无力抵抗。

突然，一声熟悉的声音响起。

长箭划破空气，劲飞而来，瞬间没入正将恶手伸向慕伶的男人身体里。

耳旁嘈杂声四起，再次恢复平静的时候，是一声如千年古琴般低沉韵耳的男声，在她头顶响起。

“死了吗？”

男人沉默片刻，铁甲声微动，说话的声音离得更近：“巾帼不让须眉，你是我东陵国的勇士。”

一只有力的手臂帮慕伶翻过身子，慕伶的睫毛上都沾了血渍，只能从朦胧红腥中看见一只大掌覆向她的双眼。

那只大掌的手心隐约有着一条两指宽的疤痕，狰狞着好像要从中劈断那只手一般。

大掌温热，轻轻的覆盖在她的双眸上，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让她荒芜焦躁的内心，突然安定下来。

动了动唇，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道：“我……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