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楔子 扼喉之手(1 / 1)九木99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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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佳节,薄暮时分,鹤城王宫雄伟阔大,可在这血色残阳里,却有一种难言的苍凉之感,仿佛重重压迫在人心口。

宫外,近百辆马车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单看那些马车四面装裹的锦缎,便知车里坐着的都来头不小。酉时一到,便有婢女自马车上下来,将自家小姐扶下车,而这百位千金中,便有少师顾运之女顾含枝。

大约一个月前,城主便下令,正月十五,王宫中将举行灯会,城中所有年满十六、待字闺中且出身官宦人家的年轻女子都要前来。说是举行灯会,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今年少主已经十九岁,男大当婚,城主定是要借此为他选妃。于是,不论是出于真心实意,还是身受父母所托,这些来自各大望族的千金们大多在衣着妆容上费尽了心思,个个嫩脸修蛾,风姿绰约,令人目不暇接。

顾含枝身旁的婢女洛云四周张望了一番,轻声在她耳侧笑道:“虽说今日老爷让小姐穿得素净了一些,可依奴婢看,她们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还是不及小姐您半分。”

含枝脸上飞红,用手指轻刮洛云的鼻尖,小声说:“你呀,还是那么叫人不省心,这话在家里说说倒也罢了,在此处若是让旁人听了去,岂不叫你我沦为笑柄?”

含枝嘴上嗔责,心里却思及自己临行前父亲对自己说的一番话,如今,贺氏王族一代不如一代,当权者骄奢淫逸,耽于享乐,鹤城已然金玉在外,败絮其中,而地处东北的鹭国却日益富足兴盛,手握精兵强将的鹭国国君早已有吞并鹤城的野心,贺氏灭亡,是迟早的事,正因如此,父亲劝她不要精心打扮,更不可在灯会上锋芒太露,万一被少主看中,嫁入宫中,顾家将万劫不复。

不知不觉,含枝跟随着宫中老仆,已经越过了十多道门槛,忽然,她望见不远处,“彩音轩”三个金铸大字在夕阳余照中熠熠生辉,格外醒目。

“彩音轩……”含枝轻声念道,她虽不知这苑中住的是何人,可心里竟生出一分凄然。

身侧的老仆隐约听闻她的声音,便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彩音轩在十六年前还是处闹鬼的院子,据说已经空了有三百多年了,可十六年前,少主三岁时,竟因一次风寒高热不退,性命危在旦夕,宫中大夫都束手无策,城主救子心切,便请来了一位道姑为少主祈福,说来也奇,那道姑容色极为艳丽,若非她衣着朴素,可没人看得出她的身份!谁又想得到,道姑走了以后,少主的病竟一日一日地好起来了!后来听说,就是那道姑劝说城主整修彩音轩,令冤魂得以安息,少主才能安然无恙的!”

洛云听得津津有味,不禁好奇道:“你说那道姑生得美,那……与我家小姐相比呢?”

老仆忍俊不禁,仔细思忖片刻后,笑答:“那道姑之美是艳,你家小姐之美是仙,本应是各有千秋,不过啊,那道姑虽有倾国之色,神情却颇为冷傲,言谈举止有男儿之气魄,令人心生敬畏,而你家小姐婀娜温婉,较那女子多了一分柔美,依奴才看,还是小姐……”

“后面的!快些跟上!”前方的领头侍卫高喊。

老仆不敢再说,赶紧领着她们二人向前赶去。

……

天色渐暗,暮色合拢,一轮圆满的白月缓缓爬上宫墙,鹤城王宫里,数不清的彩灯高悬于廊道间,由宫人们陆陆续续地点亮,很快,宫中灯火连绵,宛如星河。

此番,城主将灯会设在了少主的生母二夫人的鸣瑟宫内,此时,月色清明,空阔的宫苑内,近百位年轻女子都已入座,含枝为了不引起少主注意,特意择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堂前正中摆大宴桌,面北朝南,城主与二夫人并肩而坐,二人左手下是少主的席位,辰时已到,可不知是什么缘故,少主还是没有前来,以致灯会不能准时开始。

城主心急,反复叫宫人去催都不见来,又怕拂了这些个名门望族的面子,便命人先将挂有灯谜的数十座木架抬出来,供千金们赏玩。

“城主有令,今日元宵灯会,各家小姐凡有猜中谜底者,重重有赏!”

微风轻送,彩灯下,绸带飘荡,美眷如花,那景象当真美不胜收,就在这时,含枝忽然望见,无数彩灯摇曳间,竟有一盏白色的纸灯笼,与四周的五光十色格格不入。

含枝缓缓立起,冥冥之中,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将她一步一步引向那里。

此时,天上薄云蔽月,愈发朦胧,纸灯笼昏黄的光闪烁不息,她仰着头伸出一双莹白如玉的手,要握住灯下飞扬的红色布条。

就在握住的一瞬,含枝看清了,这布条上,竟一字未写。

可眼前不知怎地,却浮现出,漫天飘飞的竹叶间,有一个少年模糊的背影。

他是谁?

我怎会想起……一个不曾见过的人……

而与此同时,鸣瑟宫内,突然妖风大作,将上百只彩灯尽数吹灭,唯独那盏白色的纸灯笼光芒依旧,众人听那风声凄厉非常,如同妖魔刺耳的尖鸣在挠刮耳膜,惊恐得四下逃散。

含枝出神地望着纸灯笼散发的光晕,却不知,此时,月光下,惨白的地面上,一团巨大的黑影正在一点一点靠近她。

就在这紧要关头,突然,一道无比刺眼的白光在含枝眼前划过,她感觉腰间一紧,下一瞬,身体便离开了地面,少女害怕得不敢睁眼,不出片刻的工夫,她就已经来到了宫外。

“含枝……含枝……快睁开眼!快啊!”

含枝心有余悸,但还是勉强睁开了眼。

市集里,香风悠然,火树银花,夜空中,焰火绚烂,亮如白昼,只是,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她并没有看见方才对她说话的男人。

“含枝,你听着,不要怕,你脖子上的那块玉能保你不为邪魔所害,但若有凡人要伤害你,就只能靠你自己了,记住!一定要记住!”男人的声音温暖动听,夹带着缥缈的回音,含枝听来,甚至觉得有些不真实,仿佛来自幻境。

含枝赶紧低下头,只见自己胸口竟真的挂有一块白玉,那白玉有雪光流转,似乎暗藏玄机,甚至感觉不像是人间宝物。

这时,前方,忽然有一辆马车疾驰而来,令行人们纷纷避让,含枝听见急促的马蹄声,本能地抬头一看,却见那车夫分明是顾家的奴仆周力。

周力看见自家小姐愣愣立于市集中,赶紧勒住马缰,“吁”了一声,他一脸惊诧地问道:“小姐!老爷命奴才赶去王宫接您回家!可您……怎么会在这儿啊?”

含枝正想着该如何解释,突然间,雷声轰隆,天上,厚云低沉,那轮满月早已不知所踪,含枝自小最怕雷声,惊得面色惨白,赶紧攀上马车,躲进车厢里。

马鞭飞扬,车声辘辘。

然而,含枝不知,这条路的尽头等待她的将是她无法想象的残酷。

元宵夜,可顾家大院里,却如坟墓般死寂。

其实在含枝发觉大门虚掩的时候,她就已经感知到了不详。

堂内,遍地横尸。

而此刻,含枝紧紧怀抱着尚有一口气的母亲,椎心饮泣,她死死按住母亲腹部的刀伤,那一刀虽没有致命,可鲜血流淌不止,母亲已经失血过多,性命怕是保不住了。

“枝……枝儿……你爹书房里的……密……密道……就在……雪梅图……后面……快……快走……”母亲颤抖的声音自牙缝里挤出来。

可话音刚落,堂外,周力突然一声惨叫,含枝惊恐地回头望去,一支利箭已然射穿他的胸膛。

含枝知道,如今自己已是顾家最后的血脉,她一定要活下去!

她赶紧拿起一把椅子挡在身前,说时迟,那时快,一支利箭狠狠钉在了木椅上。

然而,就在含枝拿着椅子起身的时候,又一支箭向她右腿激射而来。

这千钧一发之际,母亲拼尽最后一丝力量撑起上身。

顷刻间,箭矢贯穿了她的头颅。

而含枝,毫发无损。

“娘——”少女的哭喊声嘶力竭。

冰凉的泪水滑落脸庞,滴落于遍地鲜血之中。

含枝火速退到屏风后,扔下椅子,奔向她父亲的书房。

……

密道中,羊肠九曲,阴暗幽冷,含枝借着玉石的白光,摸索前进,过了好几个时辰,含枝终于爬上地面,她环顾四周,此处大约是鹤城外,紫竹林海西侧,鹤鸣峰山脚下。

而就在这时,含枝耳畔,竟隐隐约约有铃铛鸣响,清亮悦耳,回音袅袅,似乎远在天涯,又似乎近在咫尺。

不知为何,就像是失了魂魄,含枝的身体不由控制,向着紫竹林而去。

而此时,紫竹林海上空,正有什么在轻轻摇晃,闪烁着森冷的蓝光,数万道黑烟自林海极深处飞来,如同妖魔可怕的爪牙,紧紧扣住那蓝光的源头。

含枝踏入紫竹林,一步一步,离那蓝光的源头愈来愈近。

她小时候就听娘说过,紫竹林里常有怪事发生,是不祥之地。

此时,胸口玉石的白光忽明忽暗,附近似乎有奇怪的尖鸣声,却又不像是鸟兽,含枝心中十分害怕。

白玉的光芒照亮了前方的路,恍惚间,含枝竟望见,青叶飘舞,不远处,有一个黑衣少年模糊的背影。

他究竟是谁?

我从前可有见过他?

少年缓缓回过身来,含枝的手指随之微微蜷起。

然而,还不等她看清少年的面孔,紫竹林中,突然阴风怒号,含枝眼前,一道极亮的红光劈来,伴随着的,是咽喉处被死死掐住的窒息感。

身体缓缓地脱离了地面,含枝本能地伸手想要解开自己脖子上的桎梏,可谁知,指尖触碰到的一瞬间,竟有一种不知缘由的熟悉。

颈间,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她拼命挣扎,可那只手极为有力,她这样,只会让死亡来临得更快。

身体好像已经轻如纸片,她隐约知道,自己很快,就要与父母团聚了。

可就在这时,含枝胸口的玉石突然放出万道白光,骤然间划破她眼前的黑暗。

刺眼的白光中,她看清了——

那个要置她于死地的人竟是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九岁的青年。

他略显苍白的肤色,深邃的黑瞳,在玉石的光芒中,格外耀眼,俊美到不可思议。

他的眼神,裹挟着贪婪与杀气,如同刺骨的寒风,吹彻少女的心灵。

不知为何,含枝早已被恐惧和绝望充斥的内心,忽然感受到一种刻骨的悲伤,奇怪的是,这种悲伤并不是因为濒临死亡,却像是……

忽然间,时间的长河像是凝结了一般。

心灵深处,无数个模糊的画面忽闪而过,竟化作酸涩的泪光,滑落眼角,滴落于颈间那只强有力的手上。

不知为何,男人的手竟开始颤抖,力量有些许放松。

耳边飘来一个女子遥远的哭喊,含枝听不真切,只隐隐觉得,似乎有些像自己的声音。

终于,男人松开了手。

坠落的一瞬间,她感觉到,自己落在了一个宽阔结实的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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