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章 竹林遇仙(1 / 1)九木99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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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彩音轩院内,贺子业坐在石阶上,仰头望天,此时,风雪已停,可空中依旧阴云盘踞,不见星月。

他不禁回想起,娘亲早年出身卑微,是宫中舞女,因美貌倾城,舞艺超绝,蒙受城主宠爱,封为四夫人,自此,宠冠后宫。

娘亲性情善良,可惜没有城府,心直口快,因此得罪了不少嫔妃,遭人妒恨。

大夫人莫芷然诬陷她恃宠生娇,残害宫人,城主起初不信,可后来,大夫人买通娘亲身边的婢女,在她的胭脂中下毒,毁去她的容貌,竟还伪造证据,诬告她企图将有毒的胭脂送给城主的新宠六夫人,只因一个婢女长年受她打骂,怀恨在心,将胭脂掉了包,才令她自食恶果。

六夫人与大夫人沆瀣一气,更是演了一出苦情戏,城主见证据确凿,而此时,娘亲已然面容可怖,令人厌憎,便下令将她终生禁足于彩音轩,不许人伺候她,要她自生自灭。

而那时,他才七岁。

娘亲在彩音轩中日夜煎熬,逐渐疯癫,若非自己苦苦央求看守彩音轩的侍卫,每日偷偷送去茶水糕点,娘亲只怕早已殒命。

自娘亲禁足后,他便交由大夫人抚养,大夫人在城主面前对他关怀备至,但在城主看不到的时候,却对他百般欺辱。

他年纪尚小,又是罪人之后,在宫中无依无傍,根本无法反抗,正因如此,为了保住娘亲的性命,为了自己能在这鹤城宫中生存下去,他小小年纪便性情隐忍,意念坚定。

然而,娘亲终究还是被城主赐死,挫骨扬灰。

到最后,他还是没有能力守护自己的娘亲,甚至连她死后的尸骨都不能保全!

贺子业已经悟到,老天爷不会给无能的弱者留活路,忍辱偷生,绝非弱者的生存之道。

他又想拿起酒壶,可这时,腕间忽然被一只纤手按住了。

“公子,少喝点吧,”罗沁轻声劝他道,“今日你对贺子群动了杀意,他那没心肝的娘亲早就禀报城主了,若不是城主念及你丧母之痛,你肯定又得挨顿鞭子……你要再这么喝下去,明早念书的时候打瞌睡,要是被城主看见,那就真要罚你了。”

贺子业一听城主二字,心上似有火烧,毫无顾忌地回应道:“他爱罚不罚!我……”

“别那么大声……”罗沁赶紧用手捂住他的嘴,小声嘟哝着,“今日的你……一点都不像我认识的那个贺子业……”

贺子业隐约听见这话,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饮下一口酒,望着天,故作不经意地问道:“哦?原来的我是什么样啊?”

“你原来啊……”可谁知,才说几个字,罗沁白皙的双颊竟浮起一层淡淡的桃红,她秀丽的大眼睛眨了眨,不自觉地望向不远处的一间小亭。

九岁那年,她因族人获罪株连,进宫为奴,她聪明伶俐,又俏丽可爱,很快便被安排进入彩音轩。贺子业身边两个十二岁的丫鬟看出她有天赋,将来定能步步高升,心生妒忌,对她百般刁难。

有一回,正值春寒料峭的时节,那两个丫鬟偷了她父母留给她的唯一信物,一块蝴蝶玉佩,她们把玉佩丢进了小亭旁边的水塘里,塘中尚有些许薄冰,罗沁年幼,将手伸进冰水里,却怎么也够不到塘底的玉佩,三日下来,手上便生了冻疮,裂了好多口子。

可到了第四日早上,不知怎地,那两个丫鬟就因手脚不利索,被四夫人赶出了彩音轩,而那块蝴蝶玉佩竟完好无损地与一小盒羊脂膏一同搁在了罗沁枕边。

罗沁一直以为是四夫人为她伸张了正义,可后来,元宵将至,她听到几个年长的侍女说玩笑话:“说起钓鱼,你们还记得吗?去年初春的时候,三公子可有意思了,他看过城主和夫人去河边垂钓后,自己也开始在亭子边上钓鱼,可他那钩子上啊……哈哈……根本没放鱼饵!四夫人在边上提醒他,他还是不听劝,孩子到底是孩子,宫里生下的娃儿也一样!”

“那后来怎么着?”

“最奇的啊,就是后来,你知道吗?公子竟钓上来了一只蝴蝶形状的白玉佩!还送给了我们宫里的一个小丫鬟!”

“什么!哪个丫鬟这么好命?”

“那还能有谁啊?自然是三公子指名从四夫人身边要来的贴身丫鬟,罗沁啊。”

直到这时,罗沁才明白:原来那个人……竟是年仅六岁的三公子……

正因如此,元宵节那几日,三公子在宫里闷得慌,罗沁才会教他在孔明灯上作画,带给他最美好的童年回忆。这也就是为什么,后来四夫人遭难,三公子受牵连,她绝不会像其他侍女那样势利眼,背主忘恩,或是避之不及。

贺子业听她说话没了下文,转眼看向她,却发觉此刻,罗沁脸色晕红,盈盈含笑,不由地开玩笑道:“你怎么还没喝就脸红啊?”

罗沁羞赧无措,脸愈发烫了,一双手使劲儿推了一下贺子业的胳膊,嘴里轻嗔道:“好你个贺子业……”

可谁知,她这一推,却发觉,少年的臂膀结实强健,十分有力,忽然间,令她心跳加快。

虽然她已侍奉三公子八年之久,偶尔也会撞见些不该撞见的情景,虽然她心底里一直将他视作自己的青梅竹马,时常在没有旁人的时候直呼其名,但对于男女大防,她却从来不敢僭越,因而不曾与自己的主人有过什么过分亲昵的接触。

罗沁抬起秀目,身旁少年的侧容,在颤巍巍的烛光中,英俊得令人屏息。

不知怎地,她忽然意识到,这位鹤城三公子已然不止是自己的青梅竹马了。

罗沁赶紧收回手,边起身,边小声说:“你……你喝吧……我去门口看着……”

……

不知过了多久,贺子业眼前模模糊糊的,竟仿佛看见,竹叶漫天飘飞,年轻时的母亲一身素白,水袖翻飞,疾转似旋风,慢移如轻云。

“娘亲……”贺子业忽然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想走出去,对罗沁轻声道,“别跟着我。”

待他出了彩音轩,罗沁对四个侍卫吩咐道:“你们四个跟着公子,保护他的安全。”

走了许久,贺子业感觉到,自己眼前真的出现了一片竹林,此时,他已有些神志不清,竟不知,这片竹林正是鹤城外的紫竹林海。

那四个侍卫知道紫竹林里常有怪事发生,见三公子要迈入紫竹林,赶紧追上去,却不知为何,被一种力量弹出十步之远。

“莫非有妖怪!”四人惊恐不已,赶紧逃回城中。

终于,贺子业踏入紫竹林,可就在这一瞬,紫竹林中忽然有狂风扫掠,发出阵阵怪啸之声。

然而,贺子业依然一步一步向前走,风越来越大,但他居然没有感觉到一丝恐惧,心中反而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娘亲……我来找你了……

而就在这时,不远处,漫天飘飞的竹叶中,忽然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

是娘亲吗……她知道……我会来找她吗……

那光越来越近,越来越明亮,贺子业冰冷的心,竟感受到一丝久违的温暖。

终于,光照亮了持灯人的面庞。

然而,那不是娘亲,只是一个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布衣少女。

贺子业忽然清醒过来,娘亲已经离开了人世,即便他踏遍这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也再不能见到她。

黑色长袍在狂风中飘摆翻飞,他失落地背过身去,眼角的泪水还未滑落,就已被风干。

他恨极了这一切,嫡母阴险恶毒,不择手段,父亲重色薄情,不辨黑白,但他更恨他自己,明知真相,却无能为力,八年里,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娘亲受尽折磨,最终含冤而死!

这时,贺子业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对杀戮极度的渴望!

似乎灵魂深处,有一个魔鬼正在不停地向他呐喊。

“娘!所有伤害过你……践踏过你尊严的人……我要杀尽他们!为你报仇!”

种种苦楚,种种怨愤,在他心中翻江倒海,终于,化作这一声凄厉的嘶吼。

贺子业眉宇间,一道暗红色的印记若隐若现。

“公子……”终于,布衣少女幽幽开口,那声音轻柔动人,空灵而缥缈。

贺子业回首望去。

少女手中,纸灯笼昏黄的烛光闪烁摇曳,映出她的面庞,此时,贺子业眼中含泪,看不真切,可凭着模糊的轮廓,还是能感觉到,那少女貌美纯洁,如月如霜。

“因果轮回,善恶有报,你可以手刃仇人,铲除恶敌,但切莫因一时之冲动,不择手段,伤及无辜,迷失于仇恨之中。”

贺子业一怔,而紫竹林中,狂风骤停。

“世上有很多事情,并不是像你看到的那么简单,”少女缓步走向他,手中竟逐渐现出一只雕琢精巧的木盒,又道,“这里面是你娘亲的骨灰,你爹亲手将它封存,藏于密室之中,其实,他并没有命人将你娘挫骨扬灰。”

贺子业吃惊,几乎不能相信,可他接过骨灰盒一看,上面刻下的“爱妻萱儿”的确是父亲的手笔。

“娘亲……娘亲……”贺子业抱着骨灰盒,泪流不止,声音颤抖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多说无益,你回去后,自会明白。”少女伸出白玉般的手,轻轻拂去他眼角的泪,柔声道,“公子,你娘亲身前是纯善之人,莫要踏上邪途,辜负你娘亲的一番期望。”

终于,印堂处那道模糊的暗红色印记开始闪烁,慢慢地,化作了虚无,贺子业感觉到,少女的手指柔软而细腻,眼角边轻柔的拂掠,如同一泓清泉淌过心底,令他不知不觉生出了一丝悸动。

他抬起眼帘,看向方才为自己拭泪的少女,可谁知,这一抬眼,竟一眼万年。

少女一身布衣朴实无华,却难掩沉鱼落雁之色,出落凡尘之姿,一张清秀绝俗的瓜子脸上,眉黛青颦,秀鼻细挺,自有七分仙气,杏眼流光,唇若点樱,又含三分艳逸,这般仙中含艳,实属难得,美得无可比拟。

微风轻送,青叶飘落,掠过她莹白无瑕的脸庞,其中有两片,落在她墨缎般的秀发间,贺子业想伸手为美人拂去,可一见她目光清寒如冰,眉间更有一分冷傲,不可亵渎,将要抬起的手顿时又收了回来。

少女莞尔一笑,将手中的纸灯笼递到他身前,道:“这紫竹林海,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公子,请回吧。”

贺子业见到天仙含笑的绝美姿容,心下如沐春风,感觉这天地仿佛都融化了一般,可待他回过神来,又觉得,这笑意或许说明少女方才察觉了自己的非分之想,顿时,耳根通红。

“不知姑娘芳名?”贺子业接过灯笼,小心翼翼地问道。

“灯笼会照亮你的路,一会儿,你寻着笛声,就能走出去了。”

“那……你呢?”贺子业生出一丝担忧。

少女笑而不语,一瞬间,化作无数星光,飞向天去。

紫竹林上空,笛声渐起,悠扬飘荡,绵延回响,如那久违的和煦春风,吹拂着他心中满含怨毒与仇恨的万丈坚冰。

此后四年,每逢四夫人忌日,紫竹林海外,总会有笛音回旋,不绝于耳,那曲调,几乎与当年引少年走出紫竹林的笛曲一般无二,唯一的不同是,当年的笛音清冷而无情,令人万念皆空,可后来的笛音,清越中却含有一丝温存,温存中竟藏有一丝伤怀。

原来,是那少年回宫后,请来最好的乐师,凭着记忆,还原了曲谱。

可惜,纵使笛音飞扬,直入九霄,少年也未能再见到自己魂牵梦萦的持灯少女。

那一年,那一夜,命运的纺车辗转着,织就了因缘的丝线。

少年将丝线的这一头紧攥手中,却不知,丝线另一头的少女,竟是天界掌管紫竹林海神雨的仙子,化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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