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双眼的时候,含枝正躺在柔软的被褥里,她感觉到,一阵暖意正自头部蔓延至全身,而眼前,有一只手覆在自己的额头上,散发着淡淡红光。
含枝顺着那只手向上望去。
是他,魔君万业。
“你在做什么?”
“你体内有剧毒,我在替你缓解。”
方才睡梦中,含枝就感觉忽冷忽热,难受极了,原来,是因为自己中了毒。
“是什么毒?”
“你腿上的那道火蛇胎记,是你前世被赤练神蟒咬伤留下的。”
含枝知道那道胎记在自己的大腿上,顿时羞红了脸,恼火道:“你……你耍流氓!”
万业似乎早就料到她的反应会这么激烈,微微一笑,说:“是越虹替你更衣时看到的,她是女子。”
含枝尴尬极了,两颊通红,道:“万业,你故意的吧……”
她忍不住想抬起头来,可又被万业按了下去。
“其实,你体内的剧毒并不多,原本,以你的神力完全可以压制住的,但是……”万业的话音顿了一下,他目光微沉,又道,“你经历了两次窒息,又受到雷电的惊吓,身体过于虚弱,进而导致蛇毒攻心。”
含枝微微扭过头去,嘴里嘟哝着:“那还不是你害的?”
“不错,这是我万业欠你的。”万业望着她,目光中,似有一分坚定。
“那你可得还清!”
“你说,怎么还?”
“第一,救我的命,第二,查明令我顾家遭此横祸的元凶是谁!”
“好,我答应你。”万业笑意幽深,说,“其实,你们顾家的事我已经替你查明了。”
“你父亲,鹤城少师顾运,在你家出事的那日傍晚,无意中得知了碎骨陵背叛鹤城投靠鹭国的消息。”
含枝心下思忖着:碎骨陵是城中最大的帮派,碎骨陵的主人更是城主的心腹,他定是太过了解城主荒淫无度的性情,料定鹤城迟早会被鹭国吞并才会叛变的。
“你父亲知道城中将有巨变,便派奴仆周力赶往王宫接你,打算连夜举家离开鹤城,但碎骨陵已经发觉消息走漏,为永除后患,便杀人灭口。”
“原来如此。”
含枝心下哀凉,想道:短短数日,顾家惨遭灭门,鹤城天翻地覆,自己更是孤身一人,流落魔界,真是世事难料啊。
“顾家的后事我已经替你料理好了,你在魔界安心养伤,等你伤好后,我会带你去为你爹娘上坟的。”
说罢,万业忽然将手放在自己胸口,顷刻间,他的掌心放出刺眼的红光。
万业沉声道:“张开嘴。”
含枝疑惑,问:“那是什么?”
“会告诉你的,张开嘴。”
含枝微启朱唇,那红光逐渐缩小成一颗红色的丹药,飞入她口中。
咽下去的一瞬间,含枝全身一阵剧痛,可紧接着,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变得有力起来,全身忽冷忽热的症状也在迅速缓解。
含枝坐起身,问道:“这究竟是什么?”
“这是用魔心炼就的丹药,凡人服下后,青春永驻。”
“这颗魔心……是你的?”
万业神色平静,“嗯”了一声。
含枝大惊道:“那你岂不是……”
“以我万业的法力,不出七日,魔心就会重新长出来。不过,你服下丹药,也只能暂时缓解蛇毒对你的伤害,倘若不能及时除根,你就有魂飞魄散的危险。”
“万业,”含枝心弦微动,“谢谢你。”
万业闻言,唇角一扬,道:“不必,我说过,这是我欠你的。”
“那赤练神蟒本是蛇妖,一千年前被天界净化驯服,才成了雷神座下的神兽,原本,以我的法力,完全可以化解赤练神蟒的剧毒,但是,你的情况很特殊。”
“为什么?”
“我先前试探了你的神魂,你前世似乎用过神魂出窍的术法,而且在神魂出窍后耗尽了神力,以至于你的魂魄比凡人还要虚弱。倘若我用法术强行逼出蛇毒,你的神魂可能会因此碎裂。”
“神魂出窍?是魂魄脱离身体的意思吗?”
“不错,神仙使用这种术法,极易受魔音侵扰,堕仙成魔,因此在天界被视为妖术,是明令禁止的,你前世还真是胆大包天啊。”说着,万业嘴角露出一丝笑,似是戏谑,又似是欣赏。
这女子前世虽然使用了神仙眼中的妖术,身上却丝毫没有堕魔的痕迹,这副定力在天界恐怕无人能出其右。
“因此,在这三界之中,也就只有鬼医薄淮救得了你了。”
“不过,这家伙有个坏毛病,他有两条铁律,贫贱不医,人神不医,人称‘四不医’,简单来说,若非魔中显贵,他不屑医治。”
“我前世是神仙,今世是凡人,人神不医,他自是不会救我。”含枝忽然慧黠一笑,又道,“不过,看你这神情,想必,已有对策了吧?”
“果然瞒不过你。”万业低眉微笑,忽然唤道,“含枝。”
怎么……怎么忽然叫我的名字?含枝愣住,望向万业俊朗的双目。
她清澈的目光与之相触,万业的眼神不知怎地,忽然有些躲闪,似乎……像在紧张?
过了好一会儿,尴尬的沉默,终于被万业的话音打破。
“与我成婚,如何?”
含枝一听成婚二字,顿时双颊晕红,惊得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与我成婚,便是魔君的正妃,自然算是魔中显贵,就不算破了他的规矩。你放心,成婚后,也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待他医好你的病,是走是留由你决定。”
“但是……这可关乎我的名节!”
“我知道,可你应该清楚,你已是顾家的最后一条血脉,若是连你都魂飞魄散,你爹娘在九泉之下恐怕也不得安息吧。”
含枝顿时想起爹娘的面孔,心下有些动摇。
“含枝,原本就是我亏欠于你,你放心,成婚后,除了医病,我绝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事情。”
恶魔的嗓音深沉温和,富有磁性,诚恳殷切的目光更是令少女难以抗拒。
终于,含枝下定决心,道:“那好,我答应你,你可一定要遵守诺言!”
万业朗然一笑,道:“我万业身为魔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
万业走后,含枝环顾四周——这间卧房虽不大,但房内陈设典雅,檀香阵阵,无论是墙上清异秀致的山水画,抑或是床榻边微微浮动的浅紫色帷幔,都像是凡间女子的闺阁布置,与她想象中的魔界大相径庭。
这时,一位红衫女子带着几个女奴踏进房门。
含枝仔细望去,心下不由地一惊,想道:灿若玫瑰,明若朝霞,是位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啊!
“含枝姑娘,这几个女奴是君上派来伺候您的。”
出于礼貌,含枝下床,起身问道:“不知姑娘是?”
“我姓越,单名一个虹字,姑娘很快就是魔宫的女主人了,直接叫我越虹就好。”
含枝见越虹神色清冷,言语利落,竟与万业有几分相像。
“好,平时,你叫我含枝就行了。”
“魔宫有魔宫的规矩,越虹不敢僭越,姑娘剧毒未解,先坐下吧。”
越虹抬手示意,女奴们便退下了。
“魔宫在穹岛西岸,而穹岛位于魔界之巅,姑娘现在的活动范围在魔宫内。”越虹递给她一张羊皮纸,道,“这张魔宫的地图,请姑娘仔细阅读。”
“须牢记一点,西廊道乃是魔宫禁地,姑娘万万不可靠近。”
越虹又自怀中拿出一枚戒指来,那戒指以血玉制成,鲜红欲滴,令人生畏,若再仔细观察,纤巧的玉环上甚至雕有极细的奇花异纹。
“这枚血戒威力巨大,是君上赠与姑娘的,戴上后,一般的妖魔都伤不了你。切记,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可摘下。”
“另外,姑娘还需谨记,在魔界,姑娘万万不可向任何人透露自己与天界的关联,不然,不仅会给君上惹来麻烦,你自己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十五日后,便是你与君上大婚之时,君上炼化了魔心,七日里,需要闭关静养,请姑娘好好歇息,莫要惹出什么是非来。”
……
大雨过后,时近黄昏,暗江畔,如火枫林绵延数里,林海深处,一个小小的院落里,幽香阵阵,万籁俱寂,一个素袍男子正踏着雨后湿泥,俯下身细细修剪花草,看上去无牵无挂,悠闲自得。
这时,一个童仆走进来,毕恭毕敬地向那男子禀报:“尊主,魔君派来一位使者,说有要事相告。”
“哦?”男子眉毛一扬,清朗俊秀的面孔浮现一丝神秘的微笑,又道,“那便放他进枫林吧。”
“尊主的意思是?”
“不必领他过来,”男子小心地剪下一片青叶,道,“我倒要看看,这万业的使者,有多大的能耐。”
男子起身,望向天际,夕阳如血,霞彩斑斓,映在他浅蓝色的双瞳之中,如罗兰花绽,孤傲,却诱人。
这正是名震天魔的鬼才奇医,薄淮。
他心下暗暗想道:这枫林机关重重,乃我毕生心血所造,能进来的,不是万业就是个三头六臂的怪物,方才从童仆的表现来看,那使者并无异常,不知能撑到第几关?
薄淮正想转身回屋,却忽然望见东方,有一道彩虹飞跃长空,那景象真是美极,令他挪不开眼。
可不出片刻,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薄淮以为定是那使者被机关困住,童仆前来禀报,不禁轻蔑一笑,想:才撑了这么一会儿,怎配做万业的使者?
然而,薄淮转过身去,那轻蔑的笑意顿时僵硬了。
庭院门口立着的,不是他的童仆,而是一位蒙面红衣的少女!
虽有黑纱遮蔽,但露在外面的那双桃花眼,光华流转,明艳非常,薄纱下线条柔和的鹅蛋脸若隐若现,已经令薄淮心生惊异。
少女伸出纤白的手,轻轻摘落面纱。
刹那间,薄淮一向慧黠的双眼,此时,却不由地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