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游云乌黑，断断续续，月色幽寒，吞吞吐吐。

人魔交界，寒冥穴附近，那团尚未修成人形的邪气正在紫竹林海中漂游徜徉。

“因为，我不想痛苦地活着。”

白日里冰凌清冷的话语，依旧余音绕梁。

今日他才知，这千百年来他一直想要污染的那片冰凌，原来，是一个少女。

虽说不知道她日后修成人形会是个什么模样，但至少，她的声音纤细轻柔，十分好听，将来就算不是天姿国色，也一定是个可爱的姑娘……

思及此处，邪气心底竟有一丝不知缘由的期待。

可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受到一股浓重的妖气，他顺着妖气移动的方向仔细一望，竟见不远处，有一个少女晕厥在地。

月光昏暗，距离又不近，他看不清那少女的容貌，也感受不到她的气息，但根据那些妖魔靠近她的速度，他推测，这少女不可能是凡人，不然，那些个靠新鲜血肉增进功力的小妖还不立马扑上去将她撕个粉碎啊。

既然不是凡人，那要么是个女神仙，要么是个女妖精。

邪气仔细思忖，那些神仙不是常说，天魔两界井水不犯河水吗？神仙是不会轻易来人魔交界的，要来，也得是厉害的神仙，隔着这么点距离，都感受不到灵力，那肯定不是神仙了。

看来，是个新来的。

邪气不由地忆及往昔，自己刚有意识那会儿，因为法力全无，日日被小妖们欺辱嘲讽，真是不堪回首的痛苦遭遇。

他的视线再度投向不远处那个不省人事的少女，眼看那些妖魔已将她团团包围，一会儿还不知要用什么法子折磨她，心里不知怎地竟生出一分同情来。

他立刻招引四方邪气，在紫竹林海中掀起狂风巨浪。

这一虚张声势，那些林中小妖皆以为是有什么大人物要降临人魔交界，赶紧分散开去，藏匿起来。

狂风持续了半晌，邪气一直支撑到少女清醒过来。

邪气见她艰难地支撑起身体，心想，她这刚一抬眼，就看见前方有一团人形的黑烟，会不会又被吓晕过去啊？

然而，出乎邪气意料的是，少女表现得十分镇静，她不紧不慢地坐起身，还盯着他看了许久。

邪气心想，怕不是天太黑，我也太黑，她没看清吧。

抱着三分吓唬她的坏心思，和七分好奇心，他一步一步走近少女。

愈来愈近，忽然，邪气感觉不对，这少女体内分明有微弱的灵气……她居然是个神仙！

由于跟寒冥穴天窗口的那位打了千百年的交道，咳咳，虽然是单方面的，邪气已经不是很排斥神仙了，便继续走到她身边。

那少女依旧神色自若，一双美眸注视着人形黑烟的脑袋部分，开口问道：“方才是你帮我引开了妖魔？”

虽然他是一团黑色，少女必然看不清，但邪气还是很努力地露出一个微笑，答道：“小意思，小意思。”

可谁知，少女却冷冷回应：“多管闲事。”

啥？

邪气懵了。

天界的神仙……我目前总共不过遇到两个……

寒冥穴天窗口的那位过了千百年才回我一句话……

而紫竹林的这位……我好心相救……她却这个态度……

喂喂喂……你们天界的神仙都是这么傲慢无礼的吗？

这时，少女又说：“我早就画好了驱魔符咒，一旦我昏过去，它就会保护我的身体，即便你不出手相助，对付这些小妖，也是绰绰有余，我看你尚未修得人身，妖力低微，你这样帮我，可有给自己留退路？”

邪气一听这话，心里顿时舒坦了不少，想道：原来是担心我的安危啊，算你有点良心。

“你放心吧，像我这样的邪气，不成人形有不成人形的好处，来无影，去无踪，他们要想反击，也得找得到我才行！”

说罢，黑烟就分散开去，不一会儿的功夫，消失得无影无踪，可转眼间，又自林海深处飞来，聚作人形。

少女见此，倒也不惊讶，只是唇边浮起浅浅笑意。

“说起来，你进了魔界，要想回去，难道不应该走天魔交界吗？”

“这就说来话长了。”

少女慢慢道来，邪气才知，原来，她是天界虹门霓仙座下的虹映仙子。

“魔巅距离天魔交界比人魔交界更远，那我何不先到人界，再通过天人交界回归天界？”

“你倒是挺机灵啊，人界是天界的管辖范围，进了人界，就安全了，不过……为了救这么一只小白兔，你一个小神仙飞上魔巅穹岛，真不怕魔宫的人要了你的性命？”

虹映仰头，望见竹叶参差，勾勒出一方天际，那里，云卷云舒，月色朦胧。

她嘴中淡淡说道：“救它，只是可能会死，但不救它，我却会懊恨一生，我只是不想痛苦地活着罢了。”

寥寥数语，却入耳心惊。

“因为，我不想痛苦地活着。”

邪气忽然觉得，这少女竟与那片冰凌有几分相似。

虹映的灵力有些许恢复，她缓缓起身，对人形黑烟说道：“我要走了，此番，还要多谢你出手相救，”少女拱手，又道，“后会有期！”

邪气望着虹映蹒跚远去的背影，月色迁移，竹影相随，她纤弱苗条的身形，在邪气脑海里，不知不觉地，竟幻化成一个白衣白裙的曼妙少女，若有一日，她也修得人身，想必，不会逊色于眼前的这位虹映仙子吧。

不知怎地，心里的那盏天平像是被轻轻一拨，一丝微妙的情感压过他妖魔冷血的本性，终于化作口中一句：“这紫竹林海，妖魔聚居，迷障重重，你已经负伤，单凭一张驱魔符咒，你走不出去的。”

虹映蓦然回首，此时，恰逢云间明月偷空，洒下皓白月华，清晰映照出竹叶飘飞间的那抹人形黑烟。

难怪他的声音，那么清亮好听……

原来，那轮廓竟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虽说呢，我不过是一团不成人形又妖力低微的邪气，但我毕竟在紫竹林海住了上千年，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你若信我，便随我走吧。”

话音落下的一刹那，虹映心间，忽起微澜。

那时她不知，这一丝微澜，千万年间，意惹情牵，竟牵出那魔巅之上，她为他，三百年痴心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