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穹岛地处魔界之巅,那夜山便是魔界之心,延绵数千里,万壑千峰,比比皆松,山阴处有妖河“雁川”,山阳乃要地“蝎城”,地理位置上佳,仅稍次于魔巅。
夜山最高有五峰,平日里只见阴云环绕,难识绝顶真容,而以危琮老人为首座的夜族一脉,居于夜山主峰“啸月峰”。
清明后第七日凉晨,啸月峰顶主殿外,夜族上上下下近千名妖魔早已齐整立于大片空地之上,个个神色恭谨,不敢出声。
辰时将至,峰顶四周,风云突变,妖魔们只听得一阵惊心动魄的啸鸣,便望见远方,一道长龙的飞影正乘着黑云腾涌,穿梭于夜山群峰,以闪电之速,直向啸月峰而来。
白龙飞上峰顶,盘旋片刻,速度减缓。
有个不懂事的女妖好奇地抬眼望去,只见龙背上立有一男一女,靠近龙首的女子肤若凝霜,体态窈窕,一袭雪色纱裙,龙影漂移间,随风飞扬的广袖裙摆几乎与龙身融为一体。
再看女子身后,那位健拔高大的墨袍男子,他强壮的臂弯揽住女子的纤腰,竖过眉心的暗红色魔印之下,一双俊目不怒自威,如苍鹰鸟瞰,扫视群魔,最终却徐徐收回,落于身前女子的耳后白颈,顷刻间融尽了眼中锐利,只余下一丝难以觉察的温柔。
可如此细微的神色变化,那女妖却敏锐地看清了,她缓缓低下头去,清秀的凤眼微微眯起,细密的睫毛下,隐隐渗出一丝令人脊背发凉的阴毒来。
白龙落地,一股黑烟自龙背上携风而来,转眼间,二人已立于空地中央。
魔群中为首的危琮老人在飞星搀扶下,自轮椅上艰难立起,声音沧桑嘶哑:“老臣参见君上!”
说着,夜族群魔齐齐跪伏,伴随着一轮一轮雄浑的声音回响于啸月峰顶:
“恭迎魔君——”
万业徐步走到危琮身前,含枝紧随其后。
此时,万业神情冷冽,低垂的视线在危琮身上稍作停留,而后掠过他身后衣着浓艳的柔澜,终于,落在了左后方飞星的身上,顿时眉心微皱。
“都起来吧。”
万业与危琮寒暄之时,立于他身后的含枝心下十分忐忑,与万业成亲的时候尚有赤红皂罗遮蔽眼前,而这一回,却是她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大场面,手不由地紧紧抓住万业宽大的手掌。
忽然,含枝隐隐感觉到,有一股视线已在她身上停留许久,她本能地顺着余光,抬眼望去,终于,目光落在了一双深蓝色的眼瞳里。
可视线才一交错,那双眼就慌忙转向了别处,而后飞快地眨了眨,才徐徐镇静下来。
而这双眼睛的主人,正是四大魔将之首,魔界三大美男之一,飞星。
含枝见他今日衣着格外隆重,一身玄袍上以银丝绣有飞雁,深沉的黑色稍稍收敛了他健壮魁伟的身形,倒是将他那张浓墨勾勒、线条硬朗的面孔彰显得更为突出,心下不禁思及:夫君平日里都是穿那种简单的深色,要不以后,自己也试着替他做点带装饰的衣服,说不定他穿上……就更俊了……
可她这一寻思,不知不觉,视线就在飞星的玄袍上逗留了片刻。
被她这样看着,飞星岂会不知?
不一会儿,玄衣青年耳根通红。
……
遣散夜山群魔后,万业与含枝随危琮走向主殿。
踏上石阶,含枝遥遥望见大殿漆黑的牌匾上书有“天蛛殿”三字,在黑雾缭绕中银光闪闪,比之穹岛戮神殿,甚至更为阴沉可怖。
门扉逐渐敞开,一迈过门槛,顷刻间,殿中灯火通明,穹顶上无比巨大的蜘蛛形浮雕,像一座大山压在心头,叫人喘不过气来。
万业登上主座,含枝随之坐于他身侧,随后才是危琮与飞星入座。
奴婢奉茶后,危琮屏退左右,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君上此番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万业没有立即回应,端起茶杯,品了一口,才道:“危琮你倒是颇为心急嘛,你命人奉的好茶,自己也不尝一口?”
危琮微微笑道:“茶确是好茶,但心未静,品不出,不品也罢。”
“哦?”万业神色微妙,道,“看来,那倒是本座的不对了。”
“老臣年事已高,又身患腿疾,再不似年轻时候经得起大风大浪,只盼着能早些颐养天年,与家人同乐。”
万业听了这话,低眉一笑,暗暗想道:这危琮不愧是老狐狸中的老狐狸,为了叫本座对他放松警惕,还故意装得战战兢兢,那本座就陪他演完这出吧。
“既然危琮心急,那本座就直说了,”万业掌心幻化出两颗乌黑的魂丹,道,“这里面困有一千二百一十七位死魂,本座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得到夜山往生瀑布的冥水,化解魂丹,超度他们。”
危琮大为吃惊,道:“往生瀑布位于夜山的血蹄峡谷,那里可是夜山始祖创造的通冥圣地,凶险无比,千万年来,不知有多少妖魔为了得到冥水,超度自己的亲人,困死在峡谷的亡阵之中。”
含枝愕然,问道:“亡阵是什么?”
“回魔妃,那亡阵之中,迷雾重重,潜藏有千万毒蜂,唯有在亡阵中捉住夜山始祖留下的一对阴阳燕,方能破除迷障,见到往生瀑布,然而,夜山始祖非神非魔,千万年前,天地混沌,尚未分成三界,阴阳二燕乃夜山始祖临死前善念所化,我们妖魔手上沾染的无辜鲜血太多,哪有什么善缘?莫要说是捉住它们,就连遇见都难于登天,正因如此,至今,魔界还未有一人能破除亡阵。”
危琮老人眼似深潭,顿了顿,又道:“君上若执意一试,老臣以为,可带上魔妃同行,魔妃只要脱下手上的血戒,便是一个普通凡人,老臣看魔妃面相纯善,福缘深厚,想必,定能助君上破除亡阵。”
飞星见万业与含枝听了父亲的话后相觑点头,顿时神色一紧,道:“君上,魔妃没有法力,若脱下血戒,更是失去保护,与君上同行实在过于危险……”
“飞星,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危琮眉头皱起,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君上法力无边,魔妃岂会失去保护?”
“爹,您怎能……”
这时,含枝开口道:“飞星将军,若我不去,超度死魂之事必然失败,此行,我不想失望而归。你莫要担心,有我夫君在,我一定是安全的。”
飞星见她说到“夫君”二字时与万业相视一笑,覆于膝上的手掌不知怎地逐渐握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