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房间内贴满了大红色的喜字,桂圆,花生,红枣,莲子等物件铺了满床,房间外是兵戈之声,天色渐晚,一轮弯月挂于天际,天空中没有一点星子。
一个眉目清秀的年轻男子手中握着一柄玄铁铸成的剑,剑上还滴着血,身上的大红色喜袍好像被人撕扯过,凌乱得不成样子,他缓缓走向床榻旁不安地站立着的女子,眉头皱起,神色略带痛苦,却还是勉强对着她挤出一个笑容,“清月,我回来了,今日是我们的大喜之日。”
那被唤作清月的女子,面色苍白,伸手扶住他,却摸到一手的鲜血,分不清究竟是他的血还是那群人的血,身子忍不住地颤抖起来,“祁棠,你没事吧。”
周围厮杀声渐起,火光从窗外闪过,他紧紧握住女子的手,漾出一抹笑容,对她道:“生生世世,我们都要永远在一起。”
一群官兵模样的人冲了进来,一柄剑直直刺向那被唤作清月的女子,女子下意识后退,突然一道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她只看到面前的他转过头来。
他的唇边是殷红的鲜血,张开嘴,本还想同她说些什么,却直直倒了下去,刺眼的红色覆盖了她的双眸。
她惊呼:“祁棠!”
凉月从床上坐了起来,用力闭了闭眼随后睁开,用颤抖的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心口,看了一眼四周,低声道:“又是那个梦。”
这几日晚上,凉月都做了这相似的梦,每一次都会梦到那眉目清秀的年轻男子。
虽是个梦,却是极为真实。
尤其是那男子,虽在梦中没有特别清晰的模样,但是朦胧之间,偶尔能看清一下他的模样,算得上是个俊俏的郎君。若不是觉着那男子还有几分姿色,就这么几日总是梦到这种血腥的事情,凉月还真要去孟婆婆那里找碗汤茶喝喝养养神。
哪怕她是冥府中人,可一连几日都梦到那男子,还次次都是见了血,她是真担心自己前世有什么孽缘没忘得干净,可一想到自己是府君的手下,早被死生簿除了名,已没了前尘,就觉得自己最近肯定是听那些凡界来的人讲前尘往事讲得多了所以才会做这些凡界之梦。
正想着等有空了还是去孟婆婆那里找点汤药喝喝,便看到芷蔓走了进来。
芷蔓是执灯阁的掌灯人之一,天真活泼,与这冥府压抑的风格十分不同,平时都是和凉月一起办差,出生入死和凉月情同姐妹。
“你怎么来了?”凉月奇怪,她不是早就说过这几日要好好休息,没什么事不准打扰她吗?
芷蔓却是走到她面前亲切地拉住了她的手,语气略有些抱怨道:“哎哟,我的阁主姐姐,你歇了这几天也该歇够了吧,什么时候处理一下阁中事务呀,我都忙得焦头烂额了。”
凉月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就这么点事情你处理一下就好了,让你姐姐我好好再休息一会哈。”
说完,凉月又躺了下去,说不出的舒服。
芷蔓瞧着她的模样,本想伸手去挠凉月痒痒,但转念一想,清了清嗓子道:“可眼下姐姐怕是歇不成了,来了位客人,不肯过奈何桥,不肯喝孟婆婆的汤,不肯入轮回之境,整日坐在那里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府君座下的侍卫乘风大人已经交代了让您出面搞定他。”
“那就直接打入修罗场,不入轮回就不入呗,这种事何苦要我出面。”凉月翻了个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连着几次做噩梦,委实算不得休息好了,她此时能不理那些事就不理。
“这客人身份不一般,生前与人为善,又封王拜相功在社稷,修罗场可是关押厉鬼的,怎么可能让他进去,只能让他自己入轮回之境。”
凉月翻了个白眼,从被子里探出头来,觑了一眼假装正经的芷蔓,“知道了,我的好妹妹,你姐姐我过会儿就来。”
虽是如此说着,可待芷蔓离开后,凉月仍是继续睡了一个多时辰,府君座下的侍卫都派出去了两三批才醒来。
起床后,凉月简单梳洗了一下,换上了平时常穿的玄色衣裳,将青丝半挽半束,说不出的干净利落,衣裳虽是玄色这等压抑的颜色,却又在玄色的外面加了一层红色的轻纱,里间露出来的那片玄色衣裳上绣着几朵彼岸花的花纹,配上她白皙的肤色,生出几分冷淡之气。
她自认为这等打扮颇有几分阁主的气派。
将手背在身后转了几道回廊来到了执灯阁大堂。
自始祖开辟天地,这天下分为神、仙、凡、冥、魔、妖六界,其中除却妖、魔两界不依附于神界外,其余三界皆归神界统领。
执灯阁归属冥界冥府,负责记录凡界生平往事,负责勾人魂魄,送凡界中人入轮回之境,虽是听命于冥府府君,但因着归神界天帝管辖,所以有时亦需要和神界进行一些事情的交接,交接的话,免不了三天两头往天宫跑,故凉月有时无事便会将一些芝麻蒜皮般的小事交给底下人处理,自己躲几日清闲。
凉月躲清闲时最忌讳有人来烦她,所以这次那素未谋面的凡人从这方面来说却是惹到了她。
她面上有些不悦,举步入了堂内,见到芷蔓,于是开口问:“那不肯入轮回之境的凡人在哪?”
芷蔓正在整理文书,侧过头来看着她,“在后院坐着呢。”瞧着凉月脸上的疲惫与不悦之色,于是又小声说道:“我昨儿个看到了,还是位俊俏的公子,与阁主姐姐你倒是郎才女貌的一对,说不定成就一段好姻缘呢,毕竟能出动姐姐你亲自来见面的凡人可不多。”
“我看你这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赶快去做你的事情。”凉月坐在堂下的木椅上,顺便给自己倒了杯茶喝,虽是责备的话,却是面带笑容的说着。
于是芷蔓便朝着凉月做了个鬼脸,又下去忙别的事情了。
喝完茶,凉月便负手朝着后院走去。
后院离大堂不远,在入口处有两三个冥府侍卫把手着,进去后有各色的房间供临时居住,一座木桥连接着入口与房间,木桥周围栽满了彼岸花。
因着冥府本就是阴盛之地,草木不长,唯有彼岸花肯卖冥府些许面子长于此处,但是这花花期不定,有叶无花,有花无叶,奇怪得很,此时索性全部枯萎凋谢了。
四处都是昏暗得很,待远远看到那所谓不肯入轮回之境的男子时,凉月便施法将油灯点上。
执灯阁规矩,凡有人前来诉说生平往事,想入轮回之境,掌灯人必将点好一盏油灯,此灯名唤长明灯,一旦点上轻易便不会灭,直到此人前缘已了放下一切,想过奈何桥,才会熄灭,灯灭人走,亦是规定。
她手中端着长明灯,缓缓走上木桥,随后在他对面不远处停下,开口道:“你便是那凡界不肯入轮回之境的阳辰么?”
他正在看着那枯萎的彼岸花,闻言,并没有看凉月,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道:“这花开花时应是极美。”
凉月眉头微皱,只当他是没有听清楚她说话,便又大声说道:“在下执灯阁阁主凉月,听闻阁下不肯入轮回之境,故前来询问缘由。”
须臾,阳辰缓缓侧头过来看向她,待看清她的面容后,本来失神的双眸却染上了喜色,声音略微嘶哑道:“月儿,你怎么在这?”
看着面前男子喜上眉梢的模样,又听到他对自己亲切的称呼,凉月显然一愣,面前的男子一身华服,青丝被金冠高高束起,一双剑眉本该透着些不近人情的气息,偏偏生了双好看的眸子,衬得他整个人都似是不食人间烟火,无半点红尘之气。
看着他,凉月觉得面前的男子却是比之前在天宫见到的几位神君都要好看上几分。
但是想了很久,凉月都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我好像从未见过阁下。”
阳辰快步走了过来,面色略微沉重,连带着声音都沉了些,但仍旧还是难掩喜悦,“清月,我是阳辰。”
语毕,一柄锋利的匕首,很快便抵上了他白皙的脖颈,凉月面无表情的看着阳辰,“这把匕首是府君赠与的法器,一般魂灵伤到可是会灰飞烟灭的,我看阁下是铁了心不想入这轮回之境。”
阳辰被匕首抵住,一时倒是没有什么动作。
“月儿……”
凉月知道她又要说些她实在听不懂的话,立马出言打断了他,“别乱叫我名字,我不认识你,这冥府上下都知道我脾气不好,你最好不要招惹我,不然我一冲动真的会让你魂飞魄散的。”
一连几日都被噩梦所扰,她虽说是在休息,可却睡得极不安稳,此时面上已略显疲惫之色,她不想和他再这样耗下去,于是大声朝着院外喊道:“来人!”
立时便有冥府的侍卫走进院子,凉月刚想下达命令,便听得阳辰道:“等一下,我有话想和你说,说完后,我再决定是否入轮回之境,绝不叫你为难。”
“你决定?”凉月嘲讽一笑,“可执灯阁向来是只听生平往事,不知你想和我说的是不是你的生平之事,如若是,我便洗耳恭听。”
他的眸子渐渐黯淡,好像想起了什么难忘的事情,声音不自觉沉了下来,“是我的生平,亦是一段令我难忘的前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