鄀畋147年4月28日,晴
“所以'地上路'到底是为什么被封锁的呢?”
今日一早醒来,便求着絮儿翻出家里所有的书帮我查,其实只是因为太无聊了,突然有点在意起到底有没有路回家的事。
“哎呀哎呀,你不要吵嘛,我就快查到了,嗯......在这!”她也是翻了好些本,扔了一地的书本卷宗,才终于找到点眉目。
“这上面说,约1600多年前,一位外世人沿'地上路'来到桃花源,归去时虽与境内约定绝不将此事告知外世,然而此人走后兵士却查得此人沿途留记,青原洲主何文津着人连夜改写他的记号,数日后,路口哨位报此人引大批外世人带兵探寻,好在记号已被处理,对方没有再查得此路,然而此事引起大量百姓的恐慌,三位洲主商议后,请得一隐居谋士协助,以秘密之法封印'地上路',并驻重兵把守西山林,禁止任何人靠近。嗯......大概就是这样咯。”
“所以,这里在当年真的是叫桃花源?不过青原洲又是哪个洲?没听你们说过啊。”
经过这番证实,我更加确定自己身在何处了,看来当年那篇影响巨大甚至流传至今的文章并非虚幻。
“是啊,不过根据书上说,当时所谓的洲主仅仅只是村长一般的存在,并没有像现在这样训练大批的兵马,而且当时其实也没有明确的纪年或者日历,只是何文津随口给这里取了个名字,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春来耕种,秋来收谷,不像现在有了明确的年月日。”
“至于这青原洲其实就是夏皇洲,是从宇文家上位时才改了名字。说来也怪,历来青原洲易主,都是改境名,也因此同时改了年号,可这鄀畋城,是季家即位时改的,十二年前宇文家推翻季家后,没有改境名,没有重新纪年,却只改了洲名。百姓们很多都说,青原洲屡屡易主都是因为历代洲主谋权心重,即位更名便是其意欲统领全境的表现,而宇文家这位洲主是谦卑,不动境,只掌洲。可我觉得,宇文肆泽那个老奸巨猾的家伙跟谦卑没有半分钱关系!他就是故意这样骗百姓的,要我看啊,他的野心大着呢!”
这里的人,最厌弃的大概就是权谋的争斗了,他们的祖先当初来到这里就是为了逃避乱世的战火,又怎么会允许悲剧在这最后的净土上重演,他们甚至不愿意自成一国,长久以来以“境”自名,历代的青原洲新主们虽有意避开“国”字,皆以“源”“城”“岛”等命名,但手握兵权的新洲主变更境名,无疑是最好的示威,宇文肆泽当年的举动正是意在告诉百姓,他所要掌控的,仅仅是其分内一个洲而已。
据说早些年他确实是安分守己,主持政务向来尽心竭力,还一度以贤明礼让闻名,可似乎最近几年,他的行为却与当年的表意大相径庭,关于宇文肆泽的传言,我躺在这医馆里也早有耳闻,眼下最惹人非议的,正是宇文家全境征兵一事,以保卫境内安全为名,向各洲各市大肆征兵,引发了民众的强烈不满,却不见宇文家对此有任何解释。
虽然不知道这种人的脑子里到底是在盘算着什么,但历来涉及到“争权夺位”的事,向来是跟我们这些平民无关,想必絮儿也只是在送药时,听了市民不少怨言,可见她提起这人时怒气冲天的样子,就好像自己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你好像,很讨厌宇文肆泽啊?”
“那当然了!我一直都知道他不是个好人!只是我没有办法戳穿他罢了。”瞧她这么无奈的神情,难道是在遗憾自己不是个救世主吗?可这历史上有多少霸主不得人心,却终究没有哪个是能轻易撼动得了的,再怎么不满,也只能忍了。
从我住在这里,已经半个月多了,不过我的伤几乎是痊愈了,当然,我的腿也根本没有骨折,跟手臂一样只是一些皮外擦伤和轻微的扭伤,只是絮儿习惯把不能走动的情况都成为“腿折了”,另外又怕我乱动,才故意吓唬得我。待今晚喝完最后一碗药,明天开始,我就要随絮儿一起去帮忙送药了,虽然南叔和祯姨都劝我要多休息,可是在我本人强烈的要求和絮儿努力的煽动之下他们还是妥协了。
在家养伤的期间,也见到了不少来医馆探病取药的人,大家知道我来自外世后都很热情,没有被我奇怪的来历吓到更没有偏见,我也因此足不出户便熟悉了不少街市里的人家。
近日山区里的气候格外好,我虽然因刚刚伤愈不便远行没有去过街市里,不过在这医馆附近的药田间已经转了好多圈了。前日午后,絮儿还趁南叔他们不备,以帮我活动筋骨为名,带我偷偷跑去山脚下让我陪她抓兔子,结果兔子没抓到,却抱回来一窝野鸡蛋,南叔发现后严厉的教训了我们,但是晚上的小葱炒鸡蛋他却吃的津津有味。
不过作为对我们的监视,在我喝完最后一包药之前的这两天,南叔放弃了午睡全天坐在屋后的塘子边钓鱼,我和絮儿,一个浇花,一个捣药,谁也别再偷想跑出去。
“南先生在吗?在下袁恒亦,奉家父之命特来取药。”
来人是袁恒亦,宁安市的大染坊坊主袁晋安的独子,他上周来这里问药的时候,我听闻他的身份,还以为会是个趾高气昂的公子哥,却没想是个谦卑有礼的青年,说起话来知书达理,对南叔他们更是毕恭毕敬,还说什么:“自幼时家母便常常教导我,医者,再生父母也,对于行医之人必须以礼相待,更何况南先生的秘方曾治愈我祖父多年的咳疾,如今又治得了家父的通风,南先生于我袁家恩重如山啊。”
虽然满嘴的礼节,可有时也难免让人觉得虚伪了些,不过总听闻古时候的人都很讲究礼仪,或许这也是大多数人的常态吧,虽有些生硬,但至少言行得体,让人觉着舒坦,这样的人,即便是天天来访,我们也不会觉得烦。
而今日紧随袁恒亦脚后进来的,还有一个衣着寒酸的书生,江直守,虽明明在其之后进院,却一把推开了袁恒亦,佝偻着腰直奔小屋的正门而去,嘴上没完没了的哀怨着肚子疼得快受不了了,刚进门,就差点被絮儿一声吼了出去:“知道了!又喝酒了是吧!在这等着!”
木屋一进门的旁边便是一个药架子,放着的都是称好了日常用量的药材,絮儿先是抓了药递给袁恒亦,每抓一味都确认一下单子上写的药方,按照医馆的习惯,大批量的取药都是分开包装的,拿回去后每日自行酌量调配,袁恒亦接过药表示要去屋后像南叔问好,絮儿继续从架子上抓治腹痛的药来给书生,却发现鼠尾草不够用了。
“呀,架子里的鼠尾草用完了,不好意思,麻烦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仓房取一些来。”
“等?凭什么让我等!你没看见我疼的直流汗吗?我现在就要拿到药!”
“可是称好的鼠尾草用完了,我总得去给你取啊。”
“谁说用完了,那不是有吗!”江直守指着从屋后问过好回来的袁恒亦手里的药包,嚎嚷着:“你刚才给他的药材里就有鼠尾草,我都看见了,我总问你拿这药,我记得名字,也认得长相,把他那份给我就行了,你再去给他取吧!”说完一把从袁恒亦手里抢来所有的药摊在架子上,挑出那包鼠尾草,转身就要走。
“你给我站住!”咱们南絮儿当然不是好惹的:“臭书生!你也太过分的吧!凭什么抢人家的药!”
“凭什么?我明明比他早进的屋,你却先给他抓药,我没找你的麻烦就很客气了!药材不够就应该先由我拿,这叫先来后到!”
袁恒亦一边收拾起被江直守扔散了的药材一边劝着:“算了吧,这位兄台腹痛难忍,应当以他为先,劳烦南姑娘为我取一趟药吧。”
“不行!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什么腹痛难忍,他不过是喝多了酒吃多了肉昏了头罢了!还好意思跟我说先来后到,明明是你先进了院子被他推开的,我没把他轰出去才是跟他客气呢!”
絮儿看来是真的被惹恼了,不过这时候的江直守倒好像是完全没有腹痛了,腰板挺的笔直撅着脑袋叫嚣起来:“你说他先进院子被我推了?谁看见了?谁能作证?”
“我看见了!”我也是实在看不惯这位大哥的豪横样子,也看不得自家人被这样找麻烦,扔下浇花的水壶就朝他走过去。这人年纪想必不会比我小,可是个子却不高,我板起脸俯视着他,心里只觉得他的样子好笑。
“怎么着?你们人多,欺负我有理?信不信我出去给你们好好宣传宣传!”对方并不认怂,硬着脖子冲我喊着。
“江兄的口才,我袁家早有体会。”原本选择退让的袁恒亦突然脸色大变,冷冷的盯着江直守:“不过我袁家的能耐,江兄你,怕是已经忘了。你喜欢制造流言,那就尽管去,届时袁家必再有厚礼相赠。”
或许是被袁恒亦冰冷的眼神惊到,又或许是畏于对方家族在宁安市的地位和影响,江直守颤抖着转头就走。絮儿明显没有泄火,刚想说什么,却被袁恒亦拦了下来,方才阴冷的脸又写满了笑意,拱手相劝:“为这等小人徒生怒火,伤了自己的身,实在不值,况且在下仍有要事在身,还请南姑娘不辞劳烦,为我取药。”
直到袁恒亦道谢走后,南叔才拎着鱼篓慢悠悠的从屋后溜达回来:“刚才怎么啦?是不是有人吵架啦?”
这般心大,也难怪他把絮儿养的如此随性了。
晚饭时提起白天的事,祯姨倒有些意外:“啊?真的啊?我还以为江直守一个书生,会是个多有涵养的人,怎么说话做事竟这般不济。”
“他那种人呀,根本对不起'书生'这俩字,也不知道是从哪跑来的,这些年就赖在咱们宁安游手好闲,天天说自己是怀才不遇,却也不肯回老家去,真不知道是图什么。”从白天的情况来看,絮儿对这人也是有几分了解,也有几分厌恶。
鄀畋城没有什么所谓的科举,倒是各洲的洲主每三年会办一场考试,从百姓中筛选出一个最有才略有见识的人,入府封官,委以重任。据说当年江直守就是来宁安参加施家的考试,可却名落孙山,而后却再没有报考过,只是赖在这里不走了。
“他还能图什么,这种人,不图名,就图财!”
“图名他估计是没指望,我想他自己也应该早就看破了才是,图财嘛,倒还真有可能,他整日无所事事,却总有钱买酒喝,衣服穿的不怎么样,家里的好东西却摆得不少,只是我想不通,他的财是从哪来的呢?”
“罢了罢了,别人家的事,咱不必去管。”南叔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我也不喜欢听女人们这些嚼舌头的话,况且他江直守怎么样,本就不关我们的事。
喝下了最后一碗药,我反而有点不舍,虽然只有十几日,但我已经开始喜欢这里的生活了,就连每天喝着磨的细细的汤药入睡,也变成我一种温馨的习惯,碗一见底,絮儿兴奋的拍起了手,一时间我竟还觉得感动,我痊愈,她居然这么开心,看在她近日里虽有些粗暴但还算是仔细的照顾我,正想着说一些什么感谢的话给她,她却把我的感动直接浇灭了。
“你可终于是好了,天天给你磨药我都快烦死了!从现在开始终于不用再伺候你这个木头小子了,不仅如此,以后我还多了一个小跟班,真是太棒了!”
呵,我就知道,南大小姐不可能善良的,她念着的哪里是我的身子,是她的自由和有人替她做事的轻松。
“小韩,你会不会害怕啊?”絮儿接过碗并未急着离开,而是问起了我的心情。
“害怕什么?给你当跟班?我都被你欺负这么些天了,还怕什么啊?”
絮儿抓起旁边的毛掸子敲了我一下:“谁说这个了,我是问你怕不怕出去见那些市民百姓。”
“那有什么可怕的,他们又不会吃了我,不过就是出去走走路,见见人,我高兴还来不及,况且这几天我也认识不少人,大家对我都很好啊。”
“是吗......我当初刚来医馆的时候,很怕见人,别说是出去了,就连馆里来了人,我都躲起来不敢见,过了好久才终于鼓起勇气来。”
“那是因为你那时年纪还小,你现在不也成了独霸一方的......不,你现在不也已经是人见人爱的小大夫了吗?每天到处给人家送药,多少人来医馆都夸你的。”
她听了很是高兴,捧着脸傻笑。
“对了絮儿,你说过是因为南叔的腿伤才帮忙送药的,可是他的腿......真的行动不便吗?我怎么看不出来的。”
“其实他的腿没什么病,那只是他当初想关了医馆找的说辞罢了。至于现在嘛,他就是想赖在家钓鱼而已!”
“好吧......那他到底为什么想关掉医馆,后来又为什么继续做下去了呢?”
絮儿突然变得有些失落,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南叔关掉医馆,是因为他唯一的孩子去世了,他和祯姨悲痛难耐,根本没办法再继续行医,至于他后来会在这小屋重操旧业,那是本姑娘给他的鼓励!”
呦,这马上又得意起来了。
“你早些休息吧,明天我们一早就要出发,你可不要贪睡喔。”
虽然她这么说,但是一想到自己马上就可以走出医馆,去市里好好转一转,我当真是激动得很,辗转反侧总是没有困意,夜开始深,我仍然睡不着,还是走出去吹吹风吧。
小屋的四周除了一条长长的通往山区外的小路,几乎都是南叔的药田,为了防止突发状况,比较大的几个药田头都挂着一盏垫了水盆的小烛灯,只是光线比较弱。我坐在院子里的石阶上,闻着淳朴的药草清香和远处山林飘来的花柳香气,望着干净到仿如被洗涤过的星空,迎着春夜里微风拂面的触感,那种温柔清澈的意境,就像这世界在欢迎我的加入一样美好。
在这医馆待了这么久,虽还没有见过市里的样子,但是这些天的生活已经让我对此地产生了浓厚的归属感,我甚至都快忘记了自己本来是谁,只想留在这,安享余生。
空气开始转凉,晚风打透我单薄的衣服惹来阵阵寒意,而当我正起身要回屋的时候,却看见东北方向的药田头有两个人影,这种时候,难道是贼吗?可是为什么站着不动呢?从远处来看两个人仿佛是在聊着天,我悄悄的绕到屋后的栏杆下,试着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靠的更近一些,对方的轮廓渐渐清晰,那是一个身着兵装手持长剑,长相很俊俏的短发男子和......絮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