鄀畋147年5月10日，晴

“这本也没有呢，我去那边的架子上找找看好了。小韩，这边的就先交给你了。”

“嗯，应该找一下关于历史，或是奇闻异事之类的吧。”

“说不定关于地质考察的也会有喔，毕竟这些年也偶尔会有一些探索爱好者偷偷跑进去过。”

“可是这里的书根本不是按照类别收录的啊，东一本西一本的，我都快记不住看过哪个没看过哪个了。”

“哎，没办法，鲁伟先生从以前就是这样了，只要是当下用不着的东西就随意丢在那，萧翎姐又很忙，每天帮他打理书馆就很累了，根本顾不得再收拾这些。”

我和絮儿一大早就来书馆向鲁伟先生求助，他果然对石门的事情一无所知，只是引我们到书仓来，让我们自己翻找，这会儿，书馆都快下课了，我们还是没有找到任何和石门有关的线索。絮儿已经是累的直打哈欠，我就更不用说了，这些书又重又硬，里面的字几乎都是繁体，我光是看懂写的什么就很费劲了，这一上午翻下来，都快视觉疲劳不认得字了，不识字......咦？

“絮儿，你还记得我那天，在'百里笙'后台问戚先生要签名的事吗？”

“记得啊，而且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觉得一个写了名字的纸能拿来当宝贝呢？”

“这，只是我们外面的人，一个很奇怪的癖好而已，额，我是想说，戚先生既然会给你写信，那天为什么却骗我说他不识字呢？”

“这个嘛，我听萧翎姐说戚先生以前在季家是个诗画爱好者，他的字画曾经是青原洲的风流才子们争相收藏的宝贝，事变之后他人是逃了出来，可他当年在季府里留的那些字画却都落入了宇文肆泽之手，人家辛辛苦苦隐藏了十二年的身份，你拿着一副字到处转，若是给马上就要来这里的宇文家的人看见，认出是季昇的笔迹，岂不是要害死他了。”

可结果他没给我签名，却还是送了命啊。不过看絮儿今天的状态，似乎已经算是从戚先生离世的悲伤中走出来了，至少她不是整日丧着脸不说话了，现在就算提起戚先生这个人，也不会像踩了地雷一样让她瞬间变脸了。

“小韩，絮儿，你们找到了没呀？”鲁伟先生不知何时从门边探了个头出来，倒还吓了我一跳，我刚想说话，却见他被萧翎姐揪着耳朵拎了出去。

“你又想来烦小韩了是不是！人家现在忙得很，你要是闲着，就去厨房帮我看着那锅汤去！”

“哎疼疼疼~轻点，轻点！我去还不成吗。你这丫头这么凶，以后可怎么嫁人！哎疼疼疼~我不说了不说了！”

看来这书馆里唯一能制得住话唠老师的就是咱们萧翎大侠了。

书馆的搜索结果是一场空，或许不是这些书里都没有，只是我们俩实在翻不动了，絮儿最后干脆把书都摆在了地上，爬着找，看她这么辛苦，我实在有些不忍心。

“絮儿，算了吧，别翻了，我觉得这里面没有的，还是再想别的办法吧。”

“不行！还有几本没找呢，我今天，无论如何。”说着，这丫头还打了个哈欠，她会累，也是很少见的事了：“无论如何都要翻完它们才行。”

我是好说好劝的磨了她好久，知道午饭的香气传过来，才终于让她放下了。看着我们疲惫不堪的样子，鲁伟先生在饭桌上倒是很善良的没有邀请我开“记者会”，反而给了我们一个很可靠的提示。

“等过几天宁安解了封，你们可以渡船去松陵市，找我的老师莫宗正先生，他老人家见多识广，我年轻那会儿，跟絮......额，跟我的那几个朋友啊，都是在莫宗正先生那里求学，在我的记忆里，他可以说是无所不知啊！”

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他原本想说的几个朋友，应该是和絮儿有关，当然，也许我只是一时多心了。

“这位莫老前辈，我也听说过，好像确实是个'万事通'一般的人。”絮儿看来也是很认可这位莫先生，似乎对他的名号也是早有耳闻。

“是啊，哎，说起来，从那件事以后，我也是有好些年没去探望过他了。”鲁伟先生说这话的时候，絮儿突然停住了正在夹菜的手，脸上瞬间阴了天，满眼的沉重让人看着都有些恐惧。我现在可是怕了她这副表情了，也不知这丫头心里到底是藏了多少烦心事，为什么总有一些能触犯到她悲情神经的敏感话题呢。

“行了行了，既然有了方向，等解封以后就去拜访一下这位莫老先生吧，不说了，吃饭吃饭。”萧翎姐很明显是知道些什么，故意打断了谈话，鲁伟先生也是一副失了言后悔的神情，赶忙换了话题，说着千芷洲以风景秀丽闻名，趁着书馆即将休学的日子，让萧翎姐陪着我们一同去，就当散散心，顺便替他问莫先生好。絮儿也很快回过了神，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和我们说笑着。

那件事？看絮儿的样子，这想必又是一个我无论如何都不能主动去触碰的问题，也罢，只要我别不知死活的跑去问她“那件事是什么呀？”估计就不会有什么人身危险，等她什么时候想说了，也许自然会告诉我吧。

傍晚要回去时，絮儿向鲁伟先生借了好多书，似乎都是些魑魅魍魉的鬼怪之谈：“这些书我真的可以都带走吗？”我原以为女孩子应该是很胆小，可怎么面对这种东西却像看见美食一般的着迷。而且她不顾轻重的左拿一本右拿一本，最后捆了一大包，还不都得是我来背回去！

“拿去拿去，尽管拿，喜欢哪本拿哪本！”鲁伟先生当然不介意了，对于他用不到的，他巴不得都给人拿走，免得放在他家里还得收拾。

宁安市今日虽不比平时，但要比昨天那人心惶惶的氛围好了太多，市里出来做生意和逛街的人多了起来，持刀巡查的兵士少了一些，连石蓉夫人的发粮行动都继续进行着了，絮儿路过时看着石蓉夫人，却突然站住不走了。

“你......该不会想去领粮食吧？”见她这副出神的样子，我是真担心自己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我跟你说，我可背不动更多东西了啊！”

“我领粮食做什么啊，我只是看到石蓉夫人，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不管她脑子里多了什么，我都一定会受罪，果然，她要说的，正是我们探查“白鬼”真相的那天，撞见袁晋安老爷回府的事。原也算不上什么事，她不提我都已经忘了，可女人总是那么敏感，偏说这里面有猫腻，居然又提出了“我要去查个明白！”这种话。

上次陪她调查，结果就出了那么大的状况，这次又不知道要搞出什么名堂来。我万般不情愿的陪这个疑神疑鬼的丫头在袁府侧墙外蹲了好一阵子，见袁老爷在石蓉夫人回府没多久后就回来了，这不是正印证了人家没有什么猫腻，便尝试着劝她：“再不回去天都要黑了，我还背着你的书呢！”

可她偏不走，还说什么：“这只是个假象，有没有问题还要再等等看才知道。”

倒也是怪了，没过多会儿，袁老爷还真的又出来了，不过这次，却是悄咪咪的贼腥样，轻轻的掩了门，蹑手蹑脚的顺着墙檐底下走过去，絮儿赶紧示意我跟上：“我抬左手，你就马上往墙边撤，找掩体挡住自己，我抬右手，你就原地转身，假装在看摊子或者跟我聊天什么的。”

说的好像她有多专业一样，只是畏于她的“威严”，不得不从了。

我们就这样跟着袁老爷一路走到府外东南方向一个偏僻的小篱院，看见一个穿着秀丽浓妆艳抹身材婀娜的年轻女子正捏着手帕站在门口等着，见了袁老爷搔首弄姿的走过去挽住了他的胳膊，打远的虽然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话，不过从袁老爷那一脸油腻的坏笑里也能猜得出个八九分，这是，婚外情吧。

“这个烂人！”絮儿气囊囊的甩了一句转身就走，我跟上她也不敢多言，毕竟不管在什么年纪，只要是个女的看见这种画面就都会生气。不过我也是很佩服她了，果然每次她都真的能“查个明白”，只是可怜了石蓉夫人，做了一辈子好人换来的是什么呢。

她只顾大步向前走，好像忘了我这个“师弟”一样，眼看着都快到医馆了也不见她气消，我尝试着找话题转移她的心思，顺手拔了点狗尾巴草编了个兔子举到她面前示好：“师姐！你看看这是什么？你最喜欢的小兔子！”

其实我原本没对这个差劲的话题抱什么希望，可她还真买账了。

“哇！真的是小兔子！好可爱啊！”不管怎么样，能哄得这位主子重展笑颜就是不幸中的大幸，至少她今天回去不会把气撒在我头上就是了。

“好厉害啊，你还会做别的吗？”看她两眼放光的样子，我怎么好推辞，抓起各式野草，什么花篮，小人儿，蚂蚱，秋千，把我那点儿仅存的童年回忆给她展示了个遍，可是让她乐得很了，不过她最喜欢的，到底还是那只小兔子，攥着就不肯撒手。

“小韩，你说，是不是每个男的，都会变成那样啊，你们那边的世界，也是一样的吗？”原本见她乐呵呵的走在前面，却又突然幽幽的问起这话来：“袁老爷和石蓉夫人，曾经是一段佳话，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篱院的那个女人，以前明明是个......难道是因为石蓉夫人，老了吗？”

这可是个困扰了千古男女的家庭情感问题啊，拿在我们那边能做好几期综艺访谈节目了，可这种没有客观正解的问题，要让我怎么说呢，说个不好，她岂不是要当场宰了我。

“才不是呢，石蓉夫人老，他袁晋安就不老吗？我看袁晋安不仅老，还丑的要命，跟炸了油的猪翁一样。人家石蓉夫人虽然也上了年纪可是风韵犹存，至今都是个美女！”这种时候，顺着女人说话就对了。

“啊还有啊，奚风还说，袁晋安那个老头不仅克扣林姨的布匹钱，还威胁林姨加倍上交，这种人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不能拿他当惯例！”

“噗！炸了油的猪翁是什么啊，听着就恶心。袁老爷既然还欺负奚家人，真是没想到。”她捏着手里的小兔子，放低了声音：“我一直都很渴望，能找到一个毕生的归宿，就像你给我讲的故事里那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明明是那么的向往和期待，可是......”

“你别想太多了，怎么可能每个男的都像袁晋安那样，他那是没长脑子才做了傻事！你看看咱们家南叔和祯姨，那不就是摆在眼前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吗？戚先生如果还在的话，肯定也会是个痴情的好男人，当然了，你的周如汐，想必也不会差。”不知为何说这鼓励的言辞却觉得满腹的不爽，自己都感到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

“我爹，在我娘病重的时候，也常常这样独自跑出去，见一个女人......”絮儿说着，就没了表情，脚步也跟着慢了许多。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连我也觉得很意外，如果这种事就发生在她的家里，那无论我用什么样的劝说和鼓励，都改变不了她受了伤的事实，这会不会，也是她不想回家的原因之一。

这一天，是我们走回家的路，走得最漫长的一次。絮儿怕黑，以往每到天色暗了都会催我快些走，还战战兢兢的扫视着路边的树林草丛，像是会冒出什么东西似的，要不就是直接留宿书馆，挤到萧翎姐的房间去。可今天，她走在这黑漆漆的山路上，没有焦虑也没有警惕，好像这片黑暗和寂静带给她的恐惧，被什么更深的东西掩盖了。

也许不久的将来，我就会回到属于我的世界里，但我坚信我还会回来，回来守护眼前这个明明脆弱却努力坚强的身影，在她找到比这医馆更好的归宿之前，谁想要再伤害她，我都绝不允许！

晚饭时她跑去向祯姨倾诉，两个女人指责一个出轨的男人画面有多可怕就不用我形容了，之后她的心情也就好起来了，看到她又悠悠达达的哼着小曲儿浇起了花，我就忍不住跑去调侃她。

“怎么最近，都没见你去和你的小男朋友幽会啊？”

絮儿撑圆了眼睛半天才反应过来我说的意思：“哦，他啊，他......最近太忙了。”

“我说大小姐，你花心也就算了，可别让人家给你骗了，这么久不来见你，怕是不想要你了。”有时候人就是这样，越是知道对方现在不想提什么，越是想刺激刺激她，如今想来我那天的胆子真够大，她刚被一个“渣男”气到，我就跟她说这个，还真是不知死活。

她果然气得鼓起腮帮子瞪着我，还没说出话，又被我添了一句：“不过这也不奇怪，你们这里的女子应该是以柔为美才对吧，可你看看你自己这样子，从来就没柔过，人家会嫌弃你了也很正常，哎你知道你这种女孩在我们那叫什么吗？女汉子！哈哈哈！”

还以为她会直接抓起来点什么打我一顿，谁知她却突然笑着对我说：“我们多久没见面关你什么事？我看该不会，是你想见他了吧！你是不是对他很有兴趣啊，总是莫名其妙主动跟我提起他来，不如下次我安排一下，让你们认识认识？”

“别，不用了，我可不想在你们幽会时跑去当电灯泡。”谁要认识他啊，要真是个外世人见一面抱头痛哭互诉衷肠一下还好，既然不是外世人，我见他作甚！

“'电灯泡'是什么？”

“就是一种很亮很亮，又不会烧完的蜡烛。你自己想啊，你们俩去见面的时候，旁边点着一根亮得吓死人的蜡烛，多难受。”

“那太好啦！”好？这丫头脑子该不是最近太累烧坏了吧，还是她根本就没明白我说的意思。

“我每次去找他，都是要摸着黑，南叔放在药田里的烛灯怕点了药苗都隔的好远，还得我看不清路常常摔的一身泥，要是真有个蜡烛能跟着我那可太好了。”

我看她这表情是认真的，除了叹口气也实在是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就算她自己不介意，也不想想人家会是什么心情，你带着个男的去见他，是想气死他不成？可是看她那副傻呆呆的样子，怕是根本不懂这个了。

这么久以来，我也算终于不用再失眠了，就像南叔所说的，絮儿是这个医馆的山大王，只要她乐呵，那咱们南家就没有愁事，所以只要能哄好了她，我也就算是万事无忧了，只是不知，这宁安的封禁，何时才能解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