鄀畋147年5月20日,晴
“起~床~啦~!”
我的“絮儿牌闹钟”每天都在太阳刚从山角冒出头时准时响起,今天是全洲通行解禁的日子,我们一大早打理完毕,收拾着行囊。祯姨不知怎的一直很难过,不过是去一趟临近的松陵市见个人就回来,她却碎碎念了好久,千叮咛万嘱咐,把生活琐事要注意的种种细节交待个遍,听得我都觉得有点累。
南叔倒是像没这回事一样,一早起来就去河边钓鱼,我只好主动跑过去想着和他说点什么道别的话,毕竟,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就算我们三两天内就能回来,我也很快又要走了,而这一走,到底什么时候能再回来,就很难去说了。
“南叔,我们下午就要出发了。”
“嗯,好。”南叔只顾着盯鱼漂,都不抬头瞅我一眼,刚开始还真让人有点失落呢。
“小韩呐,你坐下来,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这才像个在一起住了一个多月的叔叔嘛。
“你和絮儿这次去松陵,我总有种预感,可能要耽搁很久咯。”
“不会的,我们见过莫老先生,不管他能不能解决我的问题,都会尽快回来的。”
“哎,关于你们说的那个石门,我小的时候也曾听过一些谣传,说是和咱们这六个市之间有些联系,那时候我记得还有个民谣,说的是什么'深山里,浮生外;一扇门,打不开;排众忧,除民害;六道题,全解来。'要真如谣传一般,你们怕是要把这鄀畋城转上一圈才能回来了。不过具体的还是要等你们到了松陵,去问问莫老先生才是。”
六道题,全解来?这是该有多麻烦,才能打开那扇门呢。
“小韩啊,絮儿这孩子,在这医馆待了有十年了,这十年里她都没有出过宁安。她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在外面,你要多照顾着她点啊。”
“放心吧南叔,我一定会的。”这一点,我是绝对有信心的,带着个女孩子出去,要是让她挨了欺负,我也太没用了,况且,还有沉稳可靠的萧翎姐在,我看她那个样子,一个人打十个都不成问题。
“还有你自己,你是个外世人,出去以后不见得人人都像宁安的人对你这么热情,总有些不能接受你身份的人在,絮儿的脾气急,你可别跟她一样浮躁,碰上什么事,多想想再行动,能退一步,就不抢那三分。”
“嗯,我记着了。”
其实南叔也是很挂念我们的,毕竟我也就算了,絮儿可是他养了十年当成亲闺女一样的宝贝,要离开他的视线,怎么会不担心呢。
午饭尽是些我俩爱吃的菜,真搞得像要出远门一样,我倒是觉得不会那么麻烦,说不定还能赶在六月六的百花祭之前回来呢,还想着到时和絮儿一起,在红愿签上许个愿来。
......
午后我们道别了南叔和祯姨以后,在书馆与萧翎姐会和,准备一起向松陵市出发。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都是咱们宁安的特产,你帮我给先生带过去。”
鲁伟先生拿来了一大堆包裹,说是要给莫前辈拿去,萧翎姐拎着东西一脸不耐烦的瞪着他。
“啊还有这封问候信,我昨天听说你们今儿就要走,连夜写出来的。哎呦呦,这磨都花了,这可怎么好,要不你们先进去坐会儿,我重写一份。诶对了小韩,你们外面的人,问候多年没见面的前辈,也会写信吗?”
他还是一样喜欢念念叨叨的,而且放着身上挂满了包裹的萧翎姐在那,又犯起了喜欢“采访”我的老毛病,以萧翎姐的脾气恐怕随时会......
“行了!别管那些了赶紧给我吧,我们还要赶时间呢!”
随时会生气了。
城关处,十几个兵士正拿着画像层层把关,城门里是施家的兵士,城门外是宇文家的兵士,非要给两边各自看一遍才能过得去,大概是因为封禁了太久,想要进出城的人实在太多,只好排起了长龙,在这太阳毒辣的时候站着不动,真是煎熬至极,而在这种时候听到某些人的抱怨,就更让人烦躁了。
“排排排!要排多久才是个头!本公子送个信,运气怎么会这么差!被逼得在这种地方待了十几天!好不容易等到解封,居然还要排队!”
这暴躁的语气和声音,好像有点耳熟啊,我探出头往前看过去,果然是上次在茶楼碰上的公子哥,一如既往的口不择言,还“这种地方”,这可是我当成了家的宁安啊。
旁边的随从也是老实,还直劝着:“少爷您别气,这不马上就要回去了吗?不差这一会儿,消消气消消气。”
这年头做下人可真是累,我看那小随从也不过和絮儿差不多年纪,却要在这看人家的脸色,拱手哈腰磨着嘴皮子。
“还一会儿,这都多久了,都没见往前走几步!”这少爷一边抱怨着还一边疯狂的扇扇子,看那可怜的小折扇都快被他呼扇散架了,脾气不好就不好吧,别总拿扇子出气啊,抬头看看这火热的天,我还真想给它抢来扇一会儿,连我都热的受不了,两个女生恐怕更......
“诶?你们俩怎么有扇子?”
我一转身,却见絮儿和萧翎姐都拿着蒲扇,两个人边聊边扇开心得很,见我满头大汗的样子,絮儿还忍不住嘲笑起来。
“刚刚去书馆找萧翎姐的时候,鲁伟先生不是说门边的架子上有很多蒲扇让我们拿几个吗?我看你没反应,还以为你们外世人都不怕晒嘞!”
我怎么完全不知道,难道是那会儿脑子里光想着石门的事,没注意旁边人说了什么,不过都到了这种地步,还是要以我在两位女士心中的形象为重啊。
“额,对啊,我们外世的太阳比这热的多,这在我们那简直就是阴天,我都没什么感觉,无所谓!”我在心里努力的劝自己,保持风度最重要。
等了半天,终于快到我们了,此时正在接受检查的就是刚才的公子哥,兵士刚举起画像,他就抬手挡了下来,不知道从腰间掏出一个什么东西给对方看:“别看画像了,看这个就行了,知道我是谁了吧,让前面的别碍事,我要过去。”
被他手当着,我也看不清拿着的是个什么,不过他胳膊下面露出点红红的,像是坠子头一样的东西。
“哎呦,是乐正少爷,在下失礼了。”兵士瞧了一眼马上变得恭敬起来,忙朝门外边喊着:“外面的,给少爷让个路!”
乐正?我记得千芷洲的洲主,就是姓乐正,难道这位是洲主家的少爷,那就难怪他这么傲气火爆了,毕竟在这鄀畋城,三位洲主就相当于三位皇帝啊,这可是太子级别的人物,能没有架子吗。
乐正少爷带着他的小随从,两个人大摇大摆地走出城去,我们这些平民,却还得里里外外检查两遍才过得了门。
出了城关,很快就到了淳河渡口,因为两洲来往必须用船只,这里光是码头就有好些个,只不过每个码头前面都跟在城里一样,要排队!一出来就看人家乐正少爷直接坐上个又漂亮又宽敞的大船走了,想必是家里特意派来候着的,我们就只能在这默默的等了。
“船家!这边,这边!”萧翎姐朝远处一个刚划回来的小船直招手,原来是昨夜里她跑去向宁安市的一位船夫提前“预定”的,待船夫每一趟回来接人时,若是我们在岸边,就先载我们走。
这一上午脸都快被烤糊了,现在要是给我个镜子,一定会看见自己两边脸一黑一白的怪模样。而且站了半天,腿也快僵硬了,我上了船便瘫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可那两个就像越晒越有劲儿似的,还在滔滔不绝的聊啊聊。
“那等到了松陵,我们干脆不要急着回来,顺便去参观一下乐正家好了,我听说他们家的府院像仙境一样漂亮呢!”絮儿总是最有闲心,还不知道石门的事会得到什么样的解释,她就先安排起玩了。
“你傻了吧,乐正家在柳明市,还要再往东过一个城关呢。”萧翎姐听说常常外出,对这整个鄀畋城都很了解。
“啊?那就没办法了,我们干脆再去一趟柳明吧!”真是我行我素,都不问问我这个细皮嫩肉的“城里人”受不受得了这风吹日晒的苦了。
“想去柳明倒是简单,可是就算去了,你也进不去乐正家的。人家的府院哪里是能给外人随便参观的。”
“嗯,也是呢,而且我听说,乐正家的人都很傲慢!”
“何止是傲慢。”听她们讲话,让我想起刚才那位少爷,也忍不住想说两句:“还很凶悍呢,刚才那个暴躁小哥你没看见吗,就是上次咱俩在茶馆碰上的那个人,他似乎就是乐正家的少爷了。”
“那个人啊,刚才我也见到了,是挺凶的,不过小韩,‘暴躁小哥’是你给他取的外号吗?哈哈哈有点好笑啊。”
真是服了这些“古代人”,动不动就因为我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笑上半天。
坐在小船的棚荫下,放松了身体也放松了心情,就开始欣赏起风景来,只有在这青山绿水间,才让人觉得这浓浓艳阳算是不负天地的盛情。阳光贴在水波粼粼的河面上,像燃火的星河挂在了晴天里,令人炫目,却也惹人垂怜,一方是漫无边际碧波荡漾的长河,一方是蜿蜒挺拔气贯长虹的高山,耳畔回荡着木楫拨起幽幽烟水的涓涓之声,眼前飞过了群雁游历锦绣河山的翩翩之影,我倚在船舱的垫子上,睡意像少女的面纱一般,漫上了头。
......
“小韩,小韩,快醒醒,你看这是什么?”
嗯......这是,絮儿的声音吗。
“快醒醒啊,你看这个,是不是很可爱啊?”
什么东西很可爱啊,睡眼朦胧中,我隐约看见面前有一条长长的黑影,好像还在动,这是?蛇!
“啊~!”我猛的一激灵,差点从船上掉下去,她们俩却在一旁哈哈大笑。
“小伙子,到岸了,快下船吧。”船夫在身后拄着桨很不耐烦的催着我。
我抓起随身的包裹赶忙跳下船,离得絮儿老远,看她把蛇拿在手上玩还直笑的样子,感觉后脊一阵阵发凉。
“我们喊了你半天你都不醒,刚巧看见岸边爬过来一条小蛇,絮儿说干脆让它来叫你,看来还真是很有效果啊,快走吧,离松陵还有一段路程呢,再慢吞吞的天就要暗了。”萧翎姐说着,开始顺着山路往前方走,我们俩跟在她身后,尽管蛇已经放走了,却还是保持着好几米的距离。
“你也太不要命了,居然把蛇拿在手里玩。”
我非得出出这口气不可,刚才那个场面简直丢死人了。
“怕什么啊,那种蛇又没有毒。”这丫头居然还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
“没有毒也有可能会咬人啊,再说你很懂蛇吗?万一它有毒呢?”
“我当然懂了啊,我可是大夫,认识毒蛇,知道怎么对付它的毒性,这对我而言太简单了。”
“所以你就完全不怕被蛇咬?不管给什么蛇咬了你都能解?”
“那倒也不是,有些蛇的毒是完全解不了的,这世界上最毒的蛇,叫'乌莲丝',它的毒胜过所有,毒发虽然很慢,可是只要沾了那么一丁点儿就必死无疑。”
“那你还那么胆大!”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
“你生什么气嘛,乌莲丝哪里是那么容易见的啊,再说,我怎么会让我可爱的小师弟中毒呢,就算真的有乌莲丝来,我也会替你挡住它的!”
哼,这还差不多。
“快到了!”萧翎姐在前面已经落了我们老远,在她前方不远处,就是松陵市的城关,仅仅是一个城门,就已经让我感受到了和宁安市之间天大的差距。
“这也......太美了吧。”
松陵市位于以风景秀丽闻名的千芷洲,然而真正踏入此地却发现,这里最引人入胜的不仅是山清水秀,更是繁荣昌盛,如果说宁安是小镇,那这松陵就可以说是京城了。
宁安多以山脉,田地为主,建筑也是以单层小型的土屋,木屋,草屋为多,街市的面积不算大,更多的是小村落和没有人生活的深山野林。宁安人说话总是带着一种硬生生的朴实味,嗓门高,话多又爱笑,还总是比手画脚。
可是到了松陵,却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山脉相对较矮也较少,似乎也很少有田地或是村落。多得是砖石瓦片搭建成二三层的小楼,雕了花的屋檐装饰和墙面设计,修剪好的大小盆景点缀在门旁。少数平民人家会在屋后围建起小菜园小花圃,却都不饲养猫狗看家,反而是一些贵妇人会抱着打理的干干净净的猫狗在怀里,出了门就绝不放在地上。
各家店铺都是琳琅满目门庭若市,比起宁安的木盆子货架,这里都是刻着图的红木架子或是贴着字画的理石台,立的不是旗子而是漆了字的木匾招牌。街上来来往往的不再是满头大汗的拉车夫,而是两匹马牵引的坠着丝帘的马车,孩子们不是嬉闹着满地跑,而是打扮的像大人一般讲究,乖乖跟在父母身后,遇人还赶紧行个稚嫩的揖礼,也没听得鸡鸣犬吠之声,倒是常有莺鸟停在穿插于各房屋之间的树上,喃喃细语。
街市从城关处直延到最深,中心还有个小河,上头驾着两座石拱桥,听闻到了节庆日,还会有人在此流放花灯。站在桥上环望,能看见各个楼台的尖顶耸立,就像百花丛中脱颖而出的赢家,却怎么也看不到这街市的尽头,恨不得自己能飞起来,好探一探这让人眼花缭乱的盛景究竟还有多远。
松陵人说起话来,总是拿腔拿调,却又都是轻声细语,还喜欢咬文嚼字,听他们讲话,总会觉得自己完全是个粗人。宁安的大娘百米之外一嗓子就能把我们喊过去,可在这里,想和哪个店家或是路人问个话,偏要把脑袋凑得好近才听得清。
主管千芷洲民生的乐正家,同时也是全境经济贸易发展的主管,在其领域内的两个市会有如此风貌自然不奇怪,不过踩着这大理石铺就的地面,看着这热闹非凡的集市,走在这堪比琼楼玉宇的门庭之间,听着酒家堂里鼓乐齐鸣的喧闹声,欣赏着房前屋后争奇斗艳的花树,突然有些能够理解乐正少爷嫌弃咱们宁安的原因了。
我们按照鲁伟先生给的指示找到了莫宗正前辈家的旧址,可却听说他早就搬走了,几经打听才终于又找到了他现在的家。听说他老人家原本也是开设书馆的,不过十年前就改了行,做起了地质考察,这个年代所谓的考察队会研究些什么我是想不到,但这确实让我对莫老先生更有了些信心,只是真的敲开了门,走出来的却是一个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