鄀畋147年5月22日,晴
早上昏昏沉沉的爬起来,整个人都没了力气,絮儿和竹一两个却兴奋的很,并不了解我这彻夜未眠的滋味。
关于凌晨时分的那个人影,我暂且还是不要告诉她们,既不知对方来历,又没有什么东西遗失或是什么人受伤,也不便让她们二人担心。
春思节庆典的锣鼓声早已从远处的街道上传来,还未出门就已经想象得到那热闹非凡的景象,想必宁安的百花祭也会是如此吧,只是我可能会赶不上回去许愿了。
眼下最重要的,自然还是去拜访理事了,其实昨日从医馆出来我们便去问过,只是府门的兵士们声称陆菁理事已外出,让我们择日再来。
松陵的理事府较比卓老爷子的府院不仅大了许多,也华丽了不少,院子里多是精美的亭台花坛和修剪过的花树,看来陆理事也是个心思细腻之人。当然了,这里也明显没有卓老爷子家那么轻松自在,从守门的兵士到接待的丫鬟,各个都是板着脸,不苟言笑爱答不理。
我们在丫鬟的指引下到了理事府接待客人的大堂来,一进门,只见正对面一张红木桌子上摆满了卷宗,桌旁一位凛若冰霜的女子仔细研着磨,见我们进来,只是微微行个礼便继续忙碌,毫无表情。桌前坐着的,是一位看起来有四十多岁,满脸严肃,正在盯着卷宗发愁的......女人?
“阿婆,我们来打扰了。”我和絮儿都还呆着,倒是竹一先开了口,竟还很亲切的喊她“阿婆”,来之前并未听她说起过认识这位理事,而且这称呼未免太老了。
我住在鄀畋城的这段时间,倒也注意到这里虽是古时社会,却已经挣脱了男尊女卑思想的禁锢,在鲁伟先生的书馆里,求学的女子也并不比男子少,不过这种地位的女强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想必絮儿也一样吧,她惊讶的样子比我还夸张了几分。
“嗯,罗茯,给她们看座吧。”陆理事说话的声音倒是比看起来要沧桑很多,身在这个职位,辛苦自然是难免的了:“你们来找我是有何事啊?”
虽说屋子里人不算多,而且我的阵营要比她大一点,但是看她满脸的寒气不见一丝笑意,总觉得这里莫名的压抑,让人不敢开口讲话。
“陆理事您好,我叫韩胤,是个外世人,我在莫宗正先生的帮助下,得知贵府收有一块世代相传的磁石,此物正是我回家必须要用的钥匙之一,在下斗胆,欲向理事借用此石。”我壮着胆站起身,毕恭毕敬的向她直接表明我的来意,她却许久没有说话,只是放下了卷宗,微眯着眼,上下打量了我许久。这样子,像极了相亲对象的母亲,目光里满是质疑和嫌弃。
“那块石头丢了。”陆理事若无其事的甩出一句话便示意罗茯为我们倒了茶。
“丢了?怎么会,那不是......很重要的......”我自然很慌乱,看她那副表情也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可若真是丢了,那该如何是好。
“是啊,我是继承我父亲的职位,那块石头,是和我父亲的遗物放在一个盒子里,只可惜那个盒子丢了,我已经在派人去抓捕犯人了,你们就且等着消息吧。”听陆理事的语气,似乎并不在意我想回家的事,反而转过头,去聊起别的来:“竹一啊,你爷爷的身体可是康复了?”
“回阿婆的话,爷爷已经没有大碍了,现在还在医馆休息,很快就能回家了!”看来竹一和莫老先生是与这位理事比较熟了。
“嗯,那就好,改日我抽个时间去看看他。”
之后的一个半时辰里,都没有人再提起磁石的事,只是一味的闲谈,我端着茶杯,喝着这被絮儿她们夸着是清香无比,我却觉得索然无味的茶,一直没有再说话,只希望赶紧离开这个让我如坐针毡的地方。
等她们几个聊够了,我们也便告辞了。从理事府出来,她们两人就一直在谈论着陆菁理事和她的侍女罗茯,我却根本没有心情搭话。
“57岁?你说刚才的那个陆菁理事?”
“对啊,我从小就常常去找陆阿婆玩,阿婆虽然年纪大,可是长得还很年轻,人也很有精神呢!”
“嗯,我想她一定是因为聪明才抵抗了衰老吧,她旁边的那个侍女看起来也是很精明的样子呢。”
“那位大姐姐叫罗茯,是从小在阿婆身边长大的,阿婆没有孩子,一直把罗茯姐姐当成自己的女儿来看的。而且罗茯姐姐很能干喔!她工作起来一丝不苟,阿婆欣赏的不得了呢。”
“嗯,看得出来喔,她们两个人还真是有点像。”
两个人聊得正好,却都没有人来问问我现在的心情,刚认识的小孩子也就算了,连絮儿都......
“呀!你看那个,要不要去玩啊?”絮儿看见一个摆满了彩色泥偶的摊子,带着竹一兴高采烈的跑了过去。
“射弩箭,射穿那个标靶就可以挑泥偶。”摊子的老板是个长着大龅牙的黑瘦男子,顶着一个和南叔钓鱼时戴的差不多的破草帽,这种生意,跟套娃娃打气球有什么两样。
“我要玩我要玩!竹一,你先去挑泥偶,我负责给你打到它!”絮儿开心的买了十次的机会,竹一很信任她,过去挑了起来,老板却很不屑朝她一瞥:“没有那么容易的。”
南大小姐当然不信这个邪,可摆好了姿势一箭下去,却连边都没打到:“太久没玩了,还没找到感觉,再来!”
第二箭:“这个位置好像有点偏,我挪一挪。”
第三箭:“这个弩箭和宁安那边的不太一样,我没调整好,继续!”
......
第十箭:“怎么会这样呢,一个都没有打到。”
看到絮儿满眼的失望,竹一也跑了回来,拽了拽她的袖子悄悄说:“姐姐,这家的泥偶不怎么好看的,我们不要了吧。”
她现在是这样讲,可刚才明明还很开心的盯着一个泥偶看了好久,看来还是要本公子发挥一下特长才行了。
“老板,我买一次。”我说只买一次,每个人都在疑惑的看着我,絮儿只当我是没见过这个在乱讲,老板却一脸的嫌弃:“一次?反正你也打不到,我白送你一次。”
“别啊老板,回头我打到了你再说我没付钱不肯给我奖品可怎么行。”对于这种无奸不商的小贩,我大概也猜得到他们的套路。
“行吧行吧,卖给你。”
两个女孩早已放弃,不在看我了,可她们又怎么知道,我在老家是专门学过弓弩类的射击技巧的,这也是我一项被父母骂了好多年的业余爱好,为了把我的收藏品全部丢掉并且避免我偷偷攒钱再去买,也是煞费苦心,却怎么都挡不住我这神瞄准的天分,一箭下去,正中靶心。
“哇!小韩你太厉害了吧!”絮儿可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对我如此的膜拜。
“哥哥好厉害啊!一箭就打中了!”
“老板,我可以挑泥偶了吧。”
“不行!没射穿!”
“什么?”
“我刚才说了,射穿这个标靶才行,你这是射中了,可箭还在靶上,没击穿呐!”看他那一脸淡定,想必早就想好了这套说辞。我也是犯了傻,这种烂摊子怎么会可靠。
“你这是在骗人啊!”絮儿有些急了,不过和这种小人争执是没用的,我连忙拉走了她,带着竹一赶紧离这个鬼地方远一点。被那小贩一番折腾,几个人这下都没了心情了。
“韩公子请留步。”这突然在背后喊我的人是,郁良人!
“看来韩公子与郁某当真是有缘,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店,不知公子和你的朋友们是否愿意赏脸,与我一起去吃杯茶呢?”
我现在哪里还有心情吃什么茶,还是拒绝好了,可我刚想找个什么理由推辞一下,果然又被絮儿给搅了。
“好啊!我们这就去吧!”
我们被郁良人神神秘秘的邀请到了很远处的一间茶楼,一路上他便不再说话,问他什么都只是笑而不语。
到了茶楼,郁先生告诉我们,在这后院有一个很大的鱼池,里面养着各色漂亮的锦鲤,竹一听到后马上吵着要去看,还直拉着絮儿陪她去,而我,却被郁良人单独请到了楼上的一个小间里,点了茶坐下来。
“不知郁先生特地找我们来,所为何事?又为何,要绕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而且,还故意支走了絮儿和竹一。”
面对我的问题,郁良人并未急着作答,他四处环望了一周,才稍微探下了身子低声告诉我:“有人要杀我。”
“什么?”我很惊讶,一个乐坊的琴师,为何会惹来杀身之祸。
“嘘~别声张!”郁良人一边倒茶,一边不动声色的继续说下去:“我就是害怕两个女孩受惊,才特意引开她们,我方才独自走在街上,一个黑衣人突然撞到我,并塞给我这张字条。”
他趁着伸手给我递茶杯时,将字条从袖中抖落在我面前,我用手臂遮挡着打开来,上面写着一排血红色的字:“离开这里,否则,取你性命!”言简意赅,但是看起来着实惊人。
“我看到后十分惊慌,不知所措,正巧遇见你们走在前面,便来向韩公子求助了。”
“恕我直言,先生在这松陵市,可有什么仇家?”
“郁某很少离开乐坊,就算是出来,也只是像今日这般单独闲逛而已,所以在外面从未招惹过什么人,不过,要说起那些在乐坊与我发生过口角的客人,倒是多得很,只是连我自己,都记不清有哪些了。”
这倒也不奇怪,光是我们认识的那一天,他就毫不客气的吓走了韩老爷的小厮,说不定平日里也是常常对看不惯的客人言语相向了。
“先生可有看清撞你的那人是男是女?有何体貌特征?”
“事发突然,对方又匆匆跑走,我也未能看清什么。”
“敢问先生,能否把最近的行程安排告诉我?”
“嗯......今日我倒是无事,大可以回去房间里好生避着,所幸乐坊的后院向来戒备森严,没有特别的引荐,旁人是进不来的,只是明晚,却有人预先出高价定了我的节目,因此我是非得上台表演不可了。”
“是何人,何时来定了先生的节目?”
“我也不知时何人,就在昨天你们回去以后,钟老爷说是个从未见过的人,穿着一般,却拿出了大把的银子来,指名非要听一听郁某人的琴声不可。”
看他挺起腰板挥起羽扇的样子,想必也是褪了方才的紧张感了,倒是开始有些骄傲起来。不过总觉得今日的郁良人,和那天在乐坊遇到时感觉上不太一样。在乐坊里,他就像是仙子一般优雅,惹得台下的人赞不绝口,可今日坐在对面的,倒像是个有点自恋的家伙。
“如此来讲,那位定了先生节目的人还是有点可疑的,如果,先生居住的地方确定安全的话,那危险的就是明晚的演出了。不如这样,我们几个人提前过去,观察一下台下的宾客,如有异常,便及时提醒先生。另外,先生专注弹琴时,我们也可在台下为先生提防着点突发状况。”
“若能如此,那便再好不过了,明日我会准备上好的茶酒和最佳的坐席恭候韩公子的大驾。”
听到我的相助计划,他似乎很开心,但他那有点怪怪的眼神总让我觉得,他一开始就预料到我会这么说似的。
“先生严重了,如能为先生排忧解难,应是在下的福气。”
虽然有点说不明白的别扭,但是我想他也不至于设个鸿门宴来害我们这些与他无冤无仇的人,而且抛开他现在的样子不说,他最初向我诉说有人要害他的时候,那谨慎的模样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小韩小韩!我跟你说,那边的锦鲤真的好漂亮啊!”我和郁良人刚刚定下了约,絮儿就拉着竹一跑上来,还真是会赶时候。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这家店我常常来,这里我是最清楚的了。”
常来?一个乐坊的琴男总跑到这么远的茶馆来,也太不给自己家店面子了。
闲聊许久后,郁良人便自称有事要先行回去。临行前却从怀里拿出一个人偶赠给了竹一。
“哇!好漂亮啊!”竹一当然很开心了,那人偶简直精致到吓人,五官清晰,装饰精美,细微之处都做的很仔细,连衣服上的桃花刺绣都十分细腻,絮儿也不禁看着这人偶出神,女孩子果然都抵抗不了这种东西,倒是让郁良人看见了絮儿的神情,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道别郁良人后,在我们三人闲逛的路上,我悄悄的把情况对她们做了说明。
“明天晚上可能会很危险,竹一还是留在家里吧。”这种事,我觉得还是不要让小孩子掺进来比较好。
“我不要!我要和你们一起去!”竹一很黏着我俩,但是这种事不能由她任性啊。
“竹一,你要听话,明天我们可不是去玩的,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们要怎么向你爷爷交待呢?”絮儿也在努力说服她。
“可是,一个人留在家里好可怕喔!我昨天还做了噩梦,梦到有人要来家里偷东西呢!”
我突然想起了凌晨时见到的人影,让她自己待在家果然是不行的。
“而且,漂亮哥哥还送了我这么好看的娃娃,我也要去保护漂亮哥哥才行!”
漂亮哥哥是竹一对郁良人的爱称,因为她说,这位大哥哥长得白嫩,笑起来还很甜,简直比女孩子还俊俏几分,所以便这样喊他。
“那好吧,你就和我们一起去吧。”
“什么?小韩,你怎么能这么由着她呢?明天可是......”
“那如果她自己在家真的来了小偷什么的伤了她,你又要怎么和莫老先生说呢?说我们出去喝酒把他的孙女一个人丢在家结果遇害了吗?”
我也不是要强词夺理,只是人影的事,在有眉目之前,暂时还是不想和她们说。
“这......好吧。”
“你也不要太担心,郁先生和我说,并不排除只是单纯恶作剧的可能,更何况对方的目标终究不是我们,我们只要看好竹一,让她不要乱跑就是了。”
“姐姐放心吧,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会给你们惹麻烦的。”
听了我们的话,絮儿才终于松了警惕,笑盈盈的说道:“也是呢,竹一确实很懂事,刚才还直拉着我说不要吵哥哥和那位漂亮哥哥说话呢。”
“什么?”我不敢相信,这孩子难道发现了郁良人故意支开她们的事?
“你想不到吧,她硬拉着我到了后院,跟我说:'漂亮哥哥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却只盯着哥哥看,他一定是有什么事,要去安全的地方单独对哥哥说!所以我们还是赶快去看鱼,别在这影响他们了吧。'就连我啊,都是听了她的话才反应过来的呢!”
这孩子还真不简单,想必也是这些年身边只有爷爷一个亲人,在不得不独立的生活中被迫养成的敏感吧。
“啊,是那个声音好听的大姐姐!”竹一突然指向我们斜前方的一个巷子口。
我们以为是她遇到了熟人,就径直走过去,当我看到眼前的一幕,便立刻将她们二人向后推,掩在我身后,并示意她们不要作声,我贴着墙边悄悄向巷子里探去,在这巷子的最深处,一个身着黑衣的人,背对着我们,似乎在和什么人说话,那另一人随后便转身离开,直接消失在屋墙后面,完全看不清是谁,倒是这黑衣人转过身来,却是一张熟悉的脸,钟水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