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
与其在这被来往的马车踏得黄沙漫天的城关口傻站着,还不如暂且相信这个笑面虎不会把我们给骗进宇文家的大牢里,跟着去吃个晚饭好了。
柳明市的风貌和松陵基本差不太多,倒是少了市中心的小拱桥,换成了一座像皇宫一般让人叹为观止的秀丽宫城,一猜便知,那就是乐正家,确实比想象中的大了太多。
郁良人引我们去了一家很偏僻的餐馆,点在二楼的一个小间,饥饿感下的求生欲暂时击退了我们彼此的防备,可是才刚填饱了肚子,萧翎姐就对他下达了驱逐令。
“我们明天还有一些事要做,暂时不能继续前进了,你就自己先回去吧,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一定会去长天市探望你的。”
“什么?自己回去?我可不要,你们能有什么事,不就是要去找南宫理事借磁石吗?我陪你们便是了。”他恐怕是打算要赖着我们不放了。
“不仅仅是磁石的事,我们还要去一个亲戚家待几天,说不定一高兴,就不走了呢。”絮儿一直都没放下筷子,却也在帮着驱逐这个缠人的家伙。
“就是啊,我们要做的事多着呢,而且下一站也未必是去长天,可能有点事还要回去松陵再问问莫老先生,所以真是很遗憾,不能和你一起行动了。”我也不想再和他待在一起了,虽然他路上的自述看似真诚,可总觉得那些是经过他“包装”一番才告诉我们的话。
被集体围攻,郁良人一动不动的坐在那不忿的看着我们,头一甩:“哼!不就是要去乐正家吗,非要躲着我,你们难道不想得到我这种才子的帮助吗?”
果然他还是什么都猜得到,所以说对他就根本没有编造借口的必要了。
“我们不是要躲着你,只是这件事和你又没有什么关系,实在是不想给你添麻烦。”
“只是不想给我添麻烦?不是到现在还怀疑我的立场吗?”这人既然这么聪明,又何必非要问我呢。
“没错,我们就是怀疑你。”萧翎姐还是一如既往的直接,尤其是对他:“你说你和宇文家有仇,谁能证明你说的是实话?反倒是你哥哥是长天理事这一点,听起来更可信。谁都知道长天市的理事是宇文家的心腹,你这样的关系,还要和我们待在一起,是想帮我们,还是想监视我们呢?”
面对萧翎姐无情的质问,郁良人也终于无话可说,思来想去反而提起一件重要的事:“就算是这样,你们有没有想过要如何进得去乐正家?”
“这......”我还真差点忘了,乐正家宴请的都是身份显赫的人,我们这几个想从正门走估计是没戏。
“如果我说,我能把你们带进去,是不是就不会想要赶我走了呢?”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可终究还是被絮儿打击了。
“不必了,南宫理事的儿子是我朋友,我只要叫他带我们进去就可以了,郁良人,你还是赶紧回家吧,不然你家里人也该担心了。”絮儿居然还认识这样的朋友,我却从未听她说起过。
“没错!”我身旁突然走来一个陌生人,直接插进了我们的谈话。此人看起来二十多岁,身穿铠甲手握重剑,身材健硕正气凛然的感觉,带着走路时铠甲发出的“喀拉喀拉”的声响在我们桌边停下,瞟着正在得意洋洋的扇着风的郁良人:“我也替你哥劝劝你,没事儿别总在外面鬼混,你在松陵市听得教训还不够多是不是?”
看来他们两个认识,而且是很熟。可郁良人抬头看见他,竟像见了鬼一样猛地后缩一下,脸都僵了:“你,你怎么会在这儿!是,是来抓我的?”
“我是被派来追查百里笙戏班的逃犯,有人向老爷汇报,说在千芷洲见到疑似奚桐朔的身影。”
“哦?居然会派你来?真是怪了。”
“是啊,我也在想,那两个该不会是故意支开我,在谋划些什么。更何况奚桐朔怎么可能会在这里,一听就知道是胡扯的事。”
“呵呵,也罢,他既让你来查,你就在这千芷洲多转转。哦对了,我可能还要在外面待很久,你且先去告诉哥哥,就说这外面的风景太过美艳,我还要好好欣赏一番才会回去。”
那人一手掐着腰,用下巴对着郁良人哼了口气便转身走了。我们三个全程不知所云,听的晕头转向。
“怎么样,你们也听到了,我已经叫人回家传了话,所以不急着回去了。此行要探查乐正家可不是在玩,会很危险的,你们还是需要我的相助才对。”
“嗯......”絮儿大概是被奇怪的对话搅昏了头,看来是要缴枪投降了:“那好吧,不过,刚才那个人是谁啊?”
“他啊,是宇文家军的副将,岳少宸,也是我的朋友,常年都是负责管理长天市的治安,今天却不知为何被派来......”
“门都没有!我们才不带着你!”
也不怪絮儿会生气了,刚想对他心软,他却说自己的朋友是宇文家的副将,这还让人怎么对他放心,可疑率瞬间飙升到了极点,而且照我来看,他在路上嘲讽絮儿的事还在大小姐脑子里记着呢。
郁良人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却怎么都得不到絮儿的原谅,无论他讲述多少岳少宸正直无私的事迹去证明这个人的“清白”,絮儿就是一口咬定:“绝对不行!”直到我们出了餐馆,这两个人还在像欠债的老农和讨债的地主一般,一个苦苦相求,一个鼻孔朝天。
“素衣百啭入云山,去君千里不知还。他日乘风归乡渚,杨柳双栖花两岸。”这混入了两人争执中的声音很是耳熟,我们寻声望去,只见餐馆西侧的小池塘旁边,窦知辕正倚坐在树下。
他怎么也来了?不过这人无论在哪都是一个模样,蓬头乱发穿着千疮百孔的旧衣服,像中了毒一般软弱无力的瘫倒在那儿,摇着手里脏兮兮的酒壶,分明就每次都倒不出来酒,却是一副醉得不省人事的样子。
见到这“乞丐”,郁良人也不再忙着苦求,转身回去店里,问老板买了一壶酒,亲自双手捧过去递给窦知辕,对方似乎早已习惯,毫不客气的接过来就开始喝,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过,郁良人还拱手致敬,然后回来继续苦求。
“你这个人还真是怪,执着的简直可怕,缠着我们是这样,给那人买酒的事也是这样,你到底是有什么目的啊?”其实我心里已经不是那么排斥他了,反而是在想,他会愿意如此对待一个苦命的人,自己应该不是会做坏事的,就算他真的与宇文家有什么复杂的关系,也不见得就会加害于我们。
“哈哈哈,郁某平生除了转轴拨弦就没有其他的特长了,要说起来,大概也就只有这耐性了吧。”
看到他方才的举动,絮儿似乎也宽了心,不再撅着嘴挺着脖子气他了,可萧翎姐却还是保持着一贯的敏感:“就算我们信得过你这个人,也不想被你拖累。你自己能不能帮得上忙我是不知道,但你身后跟着的那个鬼鬼祟祟的家伙,看起来可有点麻烦。”
她一说,我们大家集体向郁良人身后的方向看过去,刹那间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从树丛后面闪动了一下,看起来是又被人跟踪了。可郁良人自己倒是糊里糊涂的,还转着脑袋到处找:“谁?什么?谁在跟着我?”
“亏你的脑袋那么灵光,被人跟了一路都不知道吗?在松陵城关的时候她就躲在城门牌子的后面,到了柳明市就跟到这儿,我们在楼上吃饭,她就在这树后盯着。”原来萧翎姐早就发现了,还一直观察着:“你沾上的这个刺客,只怕不是为了将你赶出松陵,是无论如何都想要你的命吧。”
“什么!”郁良人真是受到了不小的惊讶,忙用扇子挡着脸:“这可如何是好,这,这样的话,你们更不能丢下我不管了!”
“为什么!你自己惹了仇家还非要拖上我们几个不成!”
“如果你们丢下我自己,那我岂不是更危险了,这种时候,还是要呆在萧翎你的身边才安全啊!”
“谁要管你啊!再说你不是有这把扇子吗?那些刀刃是拿来切苹果的吗?自己动手反击不就成了!”
萧翎姐看见他那恶心巴拉的乞求样,不动手打他就不错了,哪里会心软。
“这些只是用来装腔作势的,我其实根本不会什么功夫,而且萧翎你是对付过她的,应该更......”
“不管!絮儿小韩,我们走!”
天色渐暗,我们决定先找一家旅馆住一夜,明日再去拜访南宫理事,郁良人也厚着脸皮跟了过来,见他怎么都甩不掉,萧翎姐便去一楼的大堂买了好几坛子的烈酒。
“你来陪我喝酒,喝的过我,明天去乐正家就带着你,要是喝不过,就赶紧给我收拾好行李回你的老家去!”
“没问题没问题!我毕竟是在乐坊待了两年的人,喝酒这种小事难不倒我!”郁良人就像已经赢了酒局似的,放松的接受了挑战。
虽然起初很为他捏把汗,不过他今日的酒量居然也是好的惊人,我和絮儿看着这两人一坛子一坛子的续着酒,当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俩喝的酒都到哪去了,要是换成我,都不知道要去几趟茅房了。”絮儿在我耳边小声嘀咕着。
“是啊,感觉这两个都是无底洞啊,不过郁良人脸已经泛红了,我觉得萧翎姐的胜算还是比较大的。”
两人一直喝到天都黑透了,摆了满地的酒坛子,店家都看的傻了眼,还催着旁边的小二:“你快去看看咱家还剩几坛子酒,要是不够了,赶紧去对面拿一些过来应急!”
我和絮儿无聊的一直在抢桌子上的花生和炸油酥吃,那可都是郁良人的最爱啊。眼看着快吃完了,絮儿正想伸手去拿前面的小菜,却被萧翎姐在桌子下面悄悄示意拦了下来,敏锐的嗅觉告诉我们,她要行动了。
郁良人坐在她对面,身子前倾还有些摇摇晃晃的,虽然较比在亭子里的那天他已经算是逆天发挥了,可终究还是敌不过眼前这个面不改色的女人。但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可能他唯一的特长就是耐性了,放下了最宝贝的羽扇,右手扶着桌子,左手在桌面上摸着酒杯喝一口就赶紧搭回到桌上去,努力的支撑柱自己已经不再受控的身体。
“别光顾着喝,也顺便吃点小菜吧。老板!再上一盘花生米!”萧翎姐说着,把刚才阻止絮儿去拿的那碟小菜用手捏着盘边推到郁良人面前,收手的时候,却在盘子上面掠过去。郁良人虽已醉得昏沉,但他卓越的洞察力却丝毫不减,眼睛一转,当场就察觉到了蹊跷。
“我对这个小菜没什么兴趣,还是你吃吧。”说着,又捏住盘子把小菜给推了回来。估计萧翎姐在收手的时候往盘子里撒了什么东西,可惜对方毕竟是个老谋深算的家伙,直接失败了。
受不了这压抑沉闷的气氛,我和絮儿便到外面去透透气。柳明市虽然没有贯穿整个市中心的长河,可是却有很多个小池塘,虽然都有些人造的痕迹,但确实装饰的很漂亮,尤其是在这风还算凉爽的初夏之夜。
“你的朋友南宫烨真的能带我们进去乐正家吗?”
“当然了,他爹可是理事,这点小事难不到他的。”
“你认识的人还真是多,不过我听南叔说,你这十年来都没有离开过宁安,为什么会认识柳明市的人?”
“那是因为五年前,他曾经到鲁伟先生的书馆求学,在哪儿住了三年,直到两年前才回了柳明。说来也有点惭愧,当时我还答应他,等到了冬天,要来这儿找他的,因为他说柳明的冬天很漂亮,玉树银花像冰宫一样,要让我亲眼看看。”
讲的还怪浪漫的,想不到絮儿这丫头还是个喜欢“沾花惹草”的家伙,惦记着戚先生,勾搭着短发小伙,这边还约着一个理事家的少爷,呵。
“他身为南宫家的少爷,为什么要跑去宁安那么朴素又那么远的地方去求学。”我看这人可是有点怪异,突然不是很想找他帮忙了。
“因为柳明市的书馆先生突然闭了馆不做了,可是南宫老爷又希望唯一的儿子能早点多学习些知识本领,偏偏松陵市也没有书馆,就干脆到我们宁安来了。”
松陵的书馆,也就是莫老先生以前办的那个,是在十年前就闭了,这些年都没有人再办,柳明市五年前也闭了书馆,却也都没有人再办,看来这鄀畋城对教育什么的还真是不上心,不过想想他们三年才选一次人才,而且每个洲只选出一个,这种冷清的领域,也难怪不被重视了。
“可就算是这样,怎么不去旁边的长天市,我听郁良人说那里又大又漂亮,不比这儿差多少。”
“嗯......但南宫家似乎,很不喜欢宇文家,当然了,我也只是听说的。据说乐正章老爷年轻的时候原名是叫乐正勉,他和南宫勤理事是在同一位老先生的门下学习的,名字也都是老先生取的。两个人原本都是胸怀大志,可是乐正勉却受了宇文家的协助,不仅如愿战胜两个哥哥继承了洲主之位,还性情大变,残害了他们俩,并且改了名字,与南宫勤理事的来往也变得生疏了。”
乐正章老爷改名字的事,我以前也听卓老爷子说过一点,似乎确实是宇文家插手了乐正家的继承人之争。
“所以南宫勤理事一直觉得,自己的挚友是被宇文家给影响变坏了,都对宇文家很不满。因此就算路途遥远,还是决定把儿子送到宁安来读书。那三年,南宫烨都是住在鲁伟先生的书馆里,我去找萧翎姐玩的时候常常会遇到他,也就慢慢熟络起来了。他在家总是被管的很严,遇上我们俩带着他到处游山玩水,很开心呢。”
我和絮儿站在池塘边聊着天,却几乎都是她在赞美这位南宫少爷多么聪明多么礼貌多么有才华,听得我实在是有些心烦,女孩子就是这样,话匣子一开就收不住。
“絮儿,小韩,外面天凉了,快回来吧!”萧翎姐已经出来喊我们回去了,既然她会在这,那郁良人该不会?
“呼~呼~”果然已经彻底醉倒了啊,我们出去也没多久,怎么一下子就醉的这么严重,完全昏睡过去了,看这桌子边的酒坛,好像也没比刚才多。
“他,醉了吗?”
“有点吧,不过主要是被迷药迷昏了。”萧翎姐一边用筷子戳着郁良人的脸,一边自豪的给我讲:“其实我根本没在菜里面洒药,而是把药抹在了盘子周边,他当然会警觉的给我推回来了,手上也就同时沾到了迷药粉。可是我偏偏又点了他最喜欢,却被絮儿抢得没吃到几口的花生米,因为我一开始就注意到,他是直接用手抓着花生米吃的,所以就......哈哈哈哈!”
真不愧是最毒妇人心啊,萧翎姐的套路还真是深,现在看着被她一会儿踹一脚、一会儿捏一把,却根本没有半点意识的郁良人,还真是有些可怜了。
“跟我斗,还是差了那么一点,把他丢进屋里去吧。这迷药是我自己研制的,跟酒搭在一起就是绝配,按照这个剂量,他睡到明天晚上都起不来!我们也快点休息吧,还有正事要去办呢,明日一早,即刻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