鄀畋147年5月30日,晴
今天一早,乐正家欢庆的鼓乐声就从小小的铁窗外传了进来,把本来就没有睡着的我和絮儿直接惊醒,虽然按照乐正清的计划,是要我们去和夫人当场对峙,但是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到底该怎么应付,我却还没有想清楚。郁良人倒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睡得这么香甜,别说乐声了,就连絮儿去踹他他都没反应,要不是因为还有鼻息和脉搏,我们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还活着。
很快的,随着乐声之后,陆陆续续传来了宾客路过的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似乎是已经开始准备入座了。我们正在这侧着耳朵听着外面的情况,就听到了邵仁的声音。
“韩公子,韩公子!”他此时正翻找着钥匙给我们开门,守在府牢的兵士们全都趴在了外间的桌子上,有的还在哼哼着,看起来就像是醉得很深的样子。
“时间紧迫,几位快些随我到这边的仓房来躲一下,待稍会儿人多起来,再按我们的计划行事吧。”
我们在邵仁的引领下暂时躲进了正殿斜后方的一间对方杂物的仓房里,他确认安全后便马上跑回去找乐正清,一切就绪,只等剩下的几个慢悠悠的宾客都入了座,就要直接与乐正夫人对峙了。
“关于夫人与宇文家私下来往的事,我觉得还是不要直接说出来比较好,先看看情况,不要冲动。”郁良人不知为何突然提醒起我们来:“毕竟宇文家的实力不容小觑,如果一上来就把矛头同时指向了两家,恐怕会有些危险。”
接近正午时分,众宾客都已经在正殿入座,我们沿着墙边走过去,听到了夫人在屋里夸夸其谈的演讲,一会儿吹嘘着自家的财富和实力,一会儿说着些假惺惺的客气话恭维着这些权贵之人,用词总是言过其实,却又透露着满满的自傲之气,听着这些,我们终于忍不住,直接顶着门口府兵的刀尖冲进去打断了她那人哭笑不得的冠冕堂皇的说辞。
“.....所以说,千芷洲有我乐正家在此,无论何时,无论何事,必将会......”
“够了!你这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我的一声怒吼,惊得四座众人纷纷投来鄙夷的目光,光彩耀人的乐正夫人正站在大殿中央,端着双臂满脸得意的笑着,听到我的声音后,立刻怒火冲天的走过来指向我:“大胆!杀害老爷的凶手居然逃狱还来这寿宴上撒野?来人,给他们轰出去!”
从屋子里的各个角落冒出一群手持刀剑的府兵气势汹汹的朝我们冲来,却被乐正清直接拦下。
“慢着!”他迅速起身走到我面前:“母亲,此等人只是疑似凶手,并未有确凿证据,在这寿宴之上,还是不宜如此大动干戈,儿子倒是觉得,这位公子似乎是有什么事想要告诉我们,不如我们就听他说上一说,趁着众位前辈都在场,也好一起分析分析,他说的是也不是。”
“你!”夫人自然明白乐正清的用意,可对于亲生儿子站出来反驳自己的行为,也是有些意外。
“是啊母亲。”角落里的乐正瑶也站了起来:“这几位在父亲遇害时既然正在现场,那想必也是知道些什么,我们不妨听他说说,若是合理,倒也是个抓捕真凶的好线索,若是不合理,再去责罚他们也不迟。”乐正瑶说着,被白婕拽了拽袖子,可她却毫不客气的猛得一甩,直接把白婕的手甩开。
“你们!”被子女左右围攻,这夫人可真是失了策,蒙在大殿中间说不出话,就是现在,不能被她抢了先。
“夫人称我们是杀害老爷的凶手,可我们昨日恰恰是去保护老爷的!”趁着乐正清站在我们面前挡住了府兵,趁着夫人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对府兵下达更多的命令,把真相,说出来。
“前天夜里,我们目击夫人您与神秘的黑衣身密会,他给了您一包毒药,让您杀死老爷,而昨天上午,我们只是去提醒老爷他将会有危险,却意外的,在老爷喝了丫鬟送来的补药而送命之后,被您冠上了‘凶手’的罪名关押起来。”
“住口!竟敢在我乐正家如此口不择言,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被我说的明明白白,夫人瞬间急红了脸,开始失措的怒吼起来。
“我绝非是在胡言乱语,敢问夫人,可曾在我们身上找到任何毒药?”
“那当然是被你们自己藏起来了,不要在这儿胡搅蛮缠下去了,来人啊,给我拿下他们!”
夫人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从她身后正前方的屏风后面,孔思引着一队人直接冲过来,那样子就像要当场将我们“解决”一样。
“都给我住手!”乐正瑶大吼一声,孔思等人刚要拔剑刺向我就停了下来,回过头去,看见她正举着剑,抵着夫人的脖子,还有她那狠狠的盯着夫人的,坚定而决绝的眼神。
“你,你要干什么?你疯了吗!”夫人被吓的直颤抖,她大概怎么都不会想到,一直柔弱的,被她掌控在手心的乐正瑶,会有如此举动。
“我是疯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疯了!你们都被权利和财富冲昏了头,盲目的攀附,无尽的贪婪!这样的乐正家,这样的千芷洲,才是真的疯了!”她似乎是发泄了自己二十几年来憋在心里所有的愤怒,歇斯底里的声音回荡在这高大而空旷的殿中:“娘,别再错下去了,你已经害了太多人,到此为止吧!”
“我害人?哈哈哈,你凭什么说我害过人?你有何证据?难道只是凭借这些人的胡言乱语吗?”夫人毕竟有孔思做靠山,一个小小的乐正瑶,想必很快就会被孔思抓住空隙拿下。
“君山的坍塌,爹的死,还有,沈霁昕......”乐正瑶说出沈霁昕的名字,便转头看向了挡在我们面前的乐正清。
“胡说!沈霁昕的死是施家的刺客所为,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反倒是我大发慈悲将此事化解才避免了两家的......”
“我呸!”还没等夫人说完,絮儿就直接打断了她,毫不畏惧的推开乐正清,顶着孔思和府兵们比刀枪更冷的眼神直接走到大殿的最中央去:“沈霁昕的死,跟我们施家没有任何关系!那个刺客,也绝对不可能使我们施家的人!”
我们施家?怎么听着有些怪。絮儿胆子大我倒是知道,可是她能有什么证据,居然如此自信的走到众人面前去。
“那个刺客的左臂上有桃花纹饰,这可是铁证!”夫人自热不甘示弱,虽然有可能是伪造,但是这样的纹饰用来证明一个人的身份已经有了足够的说服力。
“铁证?那好,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是铁证?”絮儿拨开了自己的长发,又稍微松了松衣领往后褪一褪,露出她雪白的后颈,还有上面那清晰的,桃花纹饰。
“这,这是?”众宾客们终于按耐不住,纷纷交头接耳的低声讨论起来。
看到这一幕,夫人也十分慌乱:“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我是施家小姐,施语凝!”
絮儿是......施家的小姐,施语凝?她,她离家出走是,从施家?她的老家是,月然洲主?我的脑子里突然变得空空如也,这么久以来我原来都是和一位相当于公主一样的身份的人生活在一起,却全然不知,她那么天真无邪的性格和善良纯洁的心肠之下,竟然还有如此显赫的身世,所以一直以来,她时常恐吓那些找我们麻烦的人说“本小姐的身份你可是惹不起的哦!”原来也并不是在故弄玄虚。
“施语凝?你!你不是早就失踪了吗?怎么会?”我确实也曾听说过,施家的小姐施语凝多年前就失踪了,却不知真相,原来离我这么近。
“我只是寄宿在亲戚家罢了,如果夫人不相信我的身份,大可以压着我去施家问个明白,也顺便让我爹亲自给您看看,我们施家的纹饰,到底纹在了哪里。”如果说絮儿是在后颈留的纹身,那想必施家其他的人也是一样,这也就足以证明,两年前的那个自称是施老爷派来的刺客,一定是假冒的,必然是有什么人安排了这一切。
四下里众说纷纭起来,夫人也渐渐慌了神,看着这持续失控的场面,却还是在挣扎着:“就算你能证明那个刺客不是施家的人,也不能证明那就是我做的,我本人也和沈姑娘一样是受害者啊。”
还在狡辩,这个夫人还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可是眼下也确实,没有能直接戳穿她罪行的有力证据,这......
“除了你,还会有谁?”在我们身后走来的,竟然是问阙阁的老板,钟闻。
“两年前你引兵到我问阙阁来,口口声声说沈霁昕坏了你的好事要来清理掉我们,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忘了?”这真是天助我也,有钟老爷在这为两年前乐坊的事情作证,看看她还有什么话可说。
“我记得当年陪同夫人一起来的,正是孔将军,将军啊,夫人日理万机过于忙碌,想是有些忘了,不如你来给她回忆回忆,当时你们把问阙阁团团围住,举着火把要将我们全员烧死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来着?”
看来当年以为胜券在握的夫人在问阙阁失言说了些真相,虽然尚不知是什么人拯救了乐坊,但对于今日的我们而言,他无疑是最大的恩人了。
“这,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呵呵,原来你们早就串通一气,准备在这里对付我了吗?你们也太小看我苏以柔的实力了吧?孔思,不管是这两个逆子,还是这群试图诬陷我们的人,不必姑息,全部拿下!”
夫人真的被逼到了绝境,竟然抛开自己子女的安危不顾,下了狠令。孔思闻听此话,先是直接冲向了乐正瑶,惊慌中的她直接愣住无法反击,被孔思用刀柄敲了下手腕,她手中的剑就直接落在地上,见到孔思真的出手,四周的宾客们才终于坐不住,停止了喋喋不休的争论,张皇失措的站起身来,抱着头直往外侧跑,只有南宫父子还气定神闲的坐在那里,居然还喝着茶。
解了夫人的困,孔思转过身,直直的盯向我们,而在他准备朝我们攻来的那一刻,却有个身影从这边众人的头上旋转飞过,就像在舞动的精灵一般平稳直驱,带着闪烁的剑影逼向孔思,这一幕,竟有些眼熟。
此人逼近了孔思,手中的细剑长驱而去,划过孔思提在脸前的弯刀,一声清脆的交错声后,此人半退一步站稳了脚,青蓝色的长袍铁甲上,是一头黑亮的短发,这人是,周如汐!
“施家副将周如汐见过孔将军!”这声音是,女的?
“哈哈哈,看来刚才那位确实是施小姐没有错了,竟然连周将军都出面了。”
“不只是在下,施家军已经在府外围候多时了,关于夫人的所作所为,以及,孔将军您在这里面的功劳,施家已经接受了宇文家的嘱托,接受查办了。”
“什么?接受,宇文家的嘱托?”孔思听到这句话很意外,当然不只是他,伏在屏风后面的乐正夫人和站在门前的我们也都很惊讶,夫人的罪行,应该很多都是宇文家指使的,如今却也是宇文家主张查办她,真是血淋淋的现实。
罪行被揭发,府院被包围,这对于两人而言无疑是绝境,夫人递给孔思一个眼神,孔思举起弯刀对着周如汐:“既是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今天,就算是要让这乐正家血流成河,我也要殊死一搏!”
如此,他还是不肯放弃吗?
“哈哈哈哈!”宾客之间,传来了放纵不羁的狂笑之声,而后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从慌乱的人群中淡然自若的走出来,捡起了乐正瑶方才掉在地上的剑。
“你是什么人?”孔思向后退去,一边提防着周如汐,一边用刀指向了这名男子。
对方似乎根本不在意他手中的刀光,一边用长袖擦拭着剑刃,一边吟起了诗:“谭氏桑竹隐墨间,林家花鸟曲中现。若讲凡尘诗酒赋,何人堪比窦知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