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我忽然想起梦里那个少年,那种期待和温暖,他到底是谁呢……
两日后,夫人太太们从祠堂回来,我本在小花园处和钟毓在闲聊,听见有人在喊他。
“钟毓。”
他一扭头,看见四太太,
“娘……”
钟毓跳到地上,直奔着娘亲过去。
四太太搂着他,顷刻,又俯下身子,轻抚着他的脸庞,
“这几天在家里有没有听话,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小妹呢?”
“在车上睡着了,方才抱回房间了。”
我走过去,四太太瞧了瞧我,摸着钟毓的头,
“你先进去吧。”
“嗯。”钟毓这时倒是乖巧了不少。
刘妈跟在他身后,
“三少爷,您慢点儿。”
她看着钟毓离开,满眼都是一个母亲的关怀。
四太太转过身,盯着我,
“三小姐,我听管家说,前两日你受了惊吓,不打紧吧。”
“已经无碍了,不知这几日在祠堂的拜礼可还顺利。”
她走在前头,我随她坐回方才的椅子上。
“一如往常……”她仔细的瞧着我。
“您为何这样看着我。”
“听管家说,你的嗓子得以恢复,想来也是件好事。只是不知道是何人如此大胆,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样的事。幸好只是受了些惊吓,没有……受伤,万幸,也是万幸。”
我总觉得她的话里有话,两个小丫鬟走过来,
“四太太,三小姐,夫人在正厅有话要说,叫我们来请二位过去。”
“走吧,姐姐应是也担心了,正好随我前去,算是报个平安。”
回了正厅,大夫人坐在正前头,我歪了下头,阿夏和云笙站在一旁鞠了鞠身子。
我走到前面,微屈膝,端正的行了礼,
“夫人安好。”
她听见我开了口,本拨弄在手上的珠串忽的停下。
“没想到我们这出门几天,三姑娘的嗓子就好了,果然我们这昌南的水土……养人啊。”
“荆云,莫要打趣了。我这回来才听府上的人说,前两日出门竟碰上歹人,真是好大的胆子,我姚家的客人亲友都敢如此。穆清,你放心,这件事,我定会叫人查清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大夫人将珠串搁在桌案上,扶了扶额头,紧蹙眉尖。
“穆清早就没事了,感念夫人关心,只是还望您关照自己的身子才是。”
“夫人,您没事吧。”在一旁站着的那位老人儿切切的说着。
“没事,舟车劳顿,没什么事……早些回房歇息吧。淑慎,扶我回去吧。”
众人散了去,三太太叫住我,
“穆清啊,现在你这身子也见好了,这说话也方便了,还是要注意规矩。毕竟你现在是在姚家的府邸,说出去,也是我们姚家的亲友。未出阁的姑娘,还是本分些好。”
我笑了笑,抬眼看着她,
“太太言重了,不过就是因为初来昌南,又逢重阳,想去庙会为家人求个平安签。况且方才夫人说要查清此事,虽说穆清并不是什么睚眦必报之人,倒也不介意对刻意为难之人还之彼身。”
她歪了歪嘴角,凑到我脸前,
“三小姐应该知道,什么叫识时务,这刚得到的东西,总要付出点儿什么的。”
我自知她话中之意,只是报以微笑,丝毫不惧,
“多谢太太关心,只是穆清从小也没强求过什么,又何来的得失。听说大小姐也有了身孕,恭喜太太,还是多去探望探望大小姐,这时应是需要人照料。”
她这才算是放过我,就连留下的背影,都是那么咄咄逼人的模样。
我倒并不忌惮这三太太,反而觉得这件事不像是她做的,越是尖锐的越是藏不住,怕就怕……
果不出所料,整整七日,还是没有查出一丝一毫,那家瓷窑本来的主人在被人找到的时候就没了命,只是留下一封所谓的认罪遗书。
更糟糕的是那信上的内容,他竟说是想轻薄于我,怕事情败露,所以才放了火。
明显是遭了算计,不管调不调查这件事,对我而言,都是死局。
之后不到半月,浮桥附近的人家,甚至是姚家附近,都流传着,我成了被人轻薄的残花败柳,诸如此言,林林总总。
流言传得多了,连我自己都有些慌了神,毕竟那天我被人迷魂,早就不省人事。
我不得不待在家中,一场雨后见了晴日,我实在觉得烦闷,就去了庭院。
“大少奶奶,这才刚见晴,奴婢担心您受了凉,动了胎气,还是先回屋吧。”
“不碍事的,我整日待在屋里,才会被闷出个好歹。”
我看见薛呈妙被阿茶跟着,在庭院里转着,正好打了个照面。
“……三小姐。”阿茶点点头。
“你先下去吧,我和三小姐在庭院中随意转转,一会儿就进去了。”薛呈妙吩咐着。
“可是……”
“不必担心,去吧。”
薛呈妙倒是丝毫不怕我这外人加害于她,只是这几日也不曾与她说过几句。
“这边坐吧。”
我同她坐在罗汉杉下的桌椅上,她从椅子扯了个垫子递给我。
“不用了,你现在有孕在身,还是不要着凉。”
“这底下足足有三层垫子,足够隔凉了。”
我只得接过垫子,坐在椅上,她掖了掖衣裳,
“东霖不总是回来,前几日婆婆见我心情欠佳,才允我回家小住,还说叫母亲常来。只是现在对我而言,姚家才是我的归宿,回家没几日,就被母亲给‘赶’回来了。”她笑得有些苦涩。
我想在这种时候,或多或少会变得多愁善感些,毕竟这无异于要走一场鬼门关。
“其实我觉得母亲都是疼爱孩子的,只是有的时候表达的不一样罢了。就好像你现在,不是也要体会到这种感觉了吗?都说怀着孩子的时候难免缺少点儿安全,还是要放宽心,你想这孩子一出生,你就又多了至亲。你会看着他点滴的成长,未尝不是件乐事。”
她轻抚着肚子,深叹口气,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心里着实放松些。那你呢?”
“我?”
“……外人如此诋毁你,你有当如何?”
我不知自己怎的笑出声,
“‘逢山开路’,一局死棋又如何,总有新的棋局。”
我说完便将摆在棋笥中的黑子取出一枚,落在棋盘上。
薛呈妙疑惑的目光似乎难以置信,稍后又展露笑颜,
“原来如此。今日的天气真是难得的好,不如我们就在庭院对弈吧,我正愁阿茶那丫头不肯同我下棋,如何?”
我顿了顿,
“正有此意,不想被少奶奶看穿了。”
就这样在庭院中对弈到午后,阿茶过来才“劝”走了薛呈妙。
我倒是丝毫没有减去兴趣,独自一人坐在原处,自顾自的下着棋。
“小姐,你都在这儿快过晌午了,总要先用了午膳吧。”
“不急,过来……”
阿夏挪了挪身子,盯着棋盘,
“小姐。”
“会下棋吗?”
“你就别为难阿夏了,我哪里会这些,看着都直打瞌睡呢。”
我刚要落子,就听见一阵响声,阿夏捂着肚子。我摇摇头,收了棋子,
“就知道你这肚子,算着时辰叫唤的。”
阿夏挠了挠额前,不好意思的笑笑。
一抬眼正巧看见过来的云笙,也是到了午膳的时辰,想是过来提醒的。
“好了,这不已经来人了吗,等会儿先叫云笙随我过去,别太贪吃了,听见没。”
她咧着嘴答应着的点头,我刚要过去答应着,云笙急色匆匆,
“小姐,老爷和夫人来了,你快去正厅吧。”
“爹……他怎么来了?”我有种预感,凝瑛姑姑上次回去,怕是和盘托出。
只是就算知道我受了惊吓,能开口言语,也不至于如此大费周折。
难不成是最近的流言竟已经传到了德化,这几百里的路,怎么可能?
我赶去正厅,看见爹正坐在一旁,大娘也来了,大太太坐在前面。
“女儿见过爹、大娘。”
还没等抬起头,我就感觉到爹走过来的步伐充满压抑。
我刚要抬眼,只觉得耳边一阵响声,左边的脸颊火辣辣的疼。
“小姐!”幸好阿夏扶住我,不然真要摔下去。
我推开她的手,站直了身子。
“知道我为何打你吗?”
“女儿不知。”
他甩了甩宽大的袖子,黑着脸,来回踱步,
“你是来这里做客的,怎可胡乱招惹是非,如今竟让姚家无端惹上流言,更是败坏了我们连家的脸面。若不是我来昌南办事……你知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和我说的。”
我这个爹,这时倒是想到我是连家的女儿了,若不是顾及面子,也难怪会如此恼怒。
正厅并没有几个人,看来是大夫人刻意支开了其他人,这种时候,他还不及一个外籍族亲为我这女儿考虑得多。
“说到底我们两家算不上外人,现在不是责怪这孩子的时候,她只不过是去了庙会,谁又能想到,大庭广众的……我叫东霖帮忙去查了,只是那瓷窑的主子自杀了,还留了认罪遗书。不过现在想来,这件事恐有蹊跷,那家瓷窑一早就兑了出去,况且他又怎知穆清会出现在那儿,不偏不倚的又在事后就死了。也怪不得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