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反应过来,紧忙坐起身,拉着帘子,见不得阳光,竟睡的如此沉。
“小姐,不用急,中午的时候,夫人就说不必急着叫醒您……”她回身拉了帘子,我用手遮了遮眼。
她见我眼睛不适,又拉上一些,
“夫人让我转告,有话跟您说,我见您许久未醒,那边等得久了怕夫人介怀。”
“大太太找我?什么时候……”
“差不多快半个时辰。”她拿了衣服给我换。
我知道夫人等了许久,抓紧穿了衣裳,
“夫人可有说何事?”
“没有,只是吩咐我告诉您,醒了的时候,去她房里。”
简单的梳了头发,路上思索着怎么措辞,不知道一会儿会被问些什么。
“夫人……”
“穆清,进来吧。”大夫人坐在茶几旁,想是等了许久。
我进去后,淑慎姑姑挪了椅子让我坐下,又吩咐几个小丫鬟出去。
“穆清睡得沉,现在才过来实在是失礼。”
“不碍事……穆清啊,刚才,我问了瑾瑜,他也同我说了。所以,伯母也问问你,是怎么想的?”
这莫不是想从我口中套些话,我方才一直在房中睡着,怎么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偏偏又醒的晚,连出去打听的时间都没有,
“本来是和周少爷吃了杯酒,周少爷繁忙,我本想找个地方休息,不想疏忽。幸好二少爷搭救,还害的他也被关了去。实在是穆清的过错。”
夫人笑了笑,盘弄着手上的珠串,
“你不必担心,这些瑾瑜已同我说了,只是……你和瑾瑜一夜未归,方才又叫正厅那么多人瞧见,你衣衫不整……人多口杂,就算我封了府内消息,外头众说纷纭。你们回来的路上,外面就已经开始传出流言。”
“清者自清,眼下只是应当弄清别有用心之人,此人现在已经不只想陷害穆清,二少爷救过我,这次就同我被关。上次瓷窑的事,那歹人临死之前说过的话,想是必受人指使。若是不查清此事,必然还会有下一次,穆清实在担心。”
夫人看了看淑慎姑姑,姑姑开了口,
“三小姐心思沉稳,这等事若是发生在寻常女子身上,必然是哭闹着归还名节。”
这言外之意,莫不是要我嫁给姚瑾诚,他那位姨太太还不够,还要拿我再充数。
“其实说来,二少爷救我两回,穆清本应感激,只是若穆清真的哭闹,才是真的害了二少爷,坐实了流言。”
“既然你心中如此思量,伯母也不好说什么。虽说瑾瑜这几年看着荒唐些,娶了欣溶,也算是难得个知心人。这眼睛看见的,耳朵听到的,都不见得就是事实。他母亲去世后,过继在我膝下,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他不过是不想让人忘了他,还是姚家的孩子。”夫人的神情,格外的温柔宽慰。
“……”
“好了,本就是想抚慰你的,这件事我会着手让人去查清,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我点了头。
“丫头,你前几日,为我按了穴,我这头风的症状就缓解了不少,要不,再给伯母按按?”
她笑起的样子,端淑娴雅,如同身着那件灰绿色的旗袍上半开的海棠。总是不自觉的让人跟着扬起嘴角。
“好。”说罢我站起身,走到她身后,为她按穴。
淑慎姑姑站在一旁盯着,
“上次三小姐为夫人按穴,夫人休息的好,精神都好了许多,这次我也跟着瞧瞧,以后也能为夫人分忧。”
按了没一会儿,夫人来了困意,直接靠着睡着了。我放缓了脚步,淑慎姑姑为夫人盖上毯子,关了窗,我也就出去了。
我刚转过走廊,见地上掉了块平安扣,捡起来拿在手中。那琥珀平安扣雕刻着花纹,我记着以前钟毓带着过同样的。
果不其然,我一抬头,钟毓在低头寻着什么,应是又自己一个人四处乱走,被刘妈跟丢了。
我悄悄的走过去,他见前面有人,抬起头,瞧着我,脸上焦急的样子退了几分,
“穆清姐姐……”
“钟毓是在找这个吗?”我把那平安扣的绳子再他面前晃了晃。
“就是这个。”他接了平安扣,“我还以为丢了,方才一直在找呢。谢谢姐姐。”
我抚了抚他的头,
“这平安扣是你娘亲给你的?”
“不是,母亲说,这是我出生的时候,父亲找人专门做的。母亲说,这是父亲的关念,钟毓要好好珍惜。上次偷跑出门,在院子里弄掉了,被母亲责罚,挨了板子,所以再也不敢丢了。”
“看来钟毓从前还是个顽皮的孩子,不过呢,你母亲管教你,也是一片苦心,你现在不理解,以后便会明白的。”
他听着许是有些不耐烦,只管是听着答应着。
“对了,刘妈妈还不知道我跑出来,我记得书房里有我和大哥二哥还有大姐小时候的照片,想来姐姐一人也是无聊,不若同我去看看?”他轻招着手,我附耳过去,“这样就算是被申伯伯看见了,就说是姐姐帮我念书,不会被告知到母亲那里。”
我用手指刮了刮他的鼻梁,
“小机灵鬼,不过你要答应我,必得每日按时做了功课,不能随意诓骗长辈,知道吗?这样的话,下次姐姐有机会出去,就带着你。”
“一言为定。”他勾了小拇指,我和他拉着我拇指。
我同他去了书房,柚木书柜上分门别类罗列着古籍今传,旁边立着个梯子,方便拿高处的书。
桌上笔筒中立着钢笔,旁边放着笔洗。笔挂上悬着毛笔,笔枕中间是笔挂上空下来的那支,镇纸下垫着整齐的一摞宣纸。墙上的玻璃镜框中,镶嵌着一幅字,上书“上善若水”。
“姐姐,你快来……”他招了招手,坐在书柜旁的椅子上,柜子下面一层开着门。
我走过去,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指着相册中的一页。
“这是我小时候。母亲说,因为是和妹妹一起出生的,生下来的时候,我们两个就比同龄的孩子小些。”
“怎么这么小,不过现在钟毓长大了。我瞧着,比我刚来的时候,又长高了。”
“那是自然,告诉姐姐一个秘密,其实钟毓是比妹妹后出生的,正好踩着除夕夜。母亲说按着习俗,反要比妹妹大上一岁。现在虽然才十四岁,用不了多久,就会像大哥和二哥一样健硕。”
都说除夕夜出生的孩子正跨两年之际,这样说来,倒有些道理。
他又来回的翻着相册,给我指着,我的目光忽然定格在他翻阅的一瞬间,触及了我的记忆,
“等等……”
他手停住,眼神怔住,
“怎么了?姐姐。”
我将相册翻过来,盯着那一页上左上角的那张,两个男孩儿的合影。
梦中那个少年的模样点燃了我的记忆,同这张照片上的那个脸庞重合,耳边回荡着孩童的笑声。
“穆清姐姐……穆清姐姐,你没事吧?”钟毓怯怯的看着我,晃着我的胳膊。
我回过神,才发觉自己落在相册上的手指都是颤抖着。
“没……没事,这是……”
“是我大哥和二哥……这边是大哥,这个是二哥,怎么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手指落在那张照片的刹那,我只是觉得这一切都是错觉。也许,也许是我想错了,是我记错了。
书房的开门声拉回了我的思绪,径直看过去,好不容易镇静下来的心跳又是一惊。
“二哥!”钟毓在我面前跑过去,欢喜的扯着姚瑾诚。
他蹲下身子,
“钟毓,刘妈刚才四处找你,原来是在这儿呢。让二哥看看,又长高了。”
合上相册,放在椅子上,他见我走过去,站起身,
“我先出去了。”
我出了门,放缓脚步,听着里面,
“在干什么呢?”
“钟毓方才不小心丢了平安扣,出去寻的时候,姐姐捡到了……”
听了没几句,我便加紧脚步离开了。
“小姐……”云笙隔着个走廊就急匆匆的奔过来,“小姐,可算是找着您了。”
“这是怎么了?急成这样。”
“不好了,小姐,方才家中来了消息说……说是三太太病重,昨儿夜里……没了。”
“你胡说什么呢,母亲不是身体见好了,还来过电话的,怎么可能……”我只是把着她的双肩,以为她是说笑。
云笙跪在地上,仰面带着哭腔,
“小姐,太太……太太没了,方才管家接了电话,告诉我的。我去大夫人那儿寻您,淑慎姑姑说你早就回了。我这才四下寻找您……是真的。”
我怎么也不相信,不断在心中告诉自己冷静下来,
“别哭了,不管怎么样,我们必得亲眼见着才行。”
“您的意思是……”
“回德化,现在就回去。”
“可是,小姐,夫人方才休息了,我们没有她的应允,怎么回去?”
“我送你们回去。”姚瑾诚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后面。
“二少爷?可是……”
“事急从权,况且大娘向来宽以待人,就算是知道,就说是我让你们回去的。她知道缘由,也不会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