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林妈小时候总是照顾我,幸亏她还在这附近。不然这么小的孩子,我还真不知道怎么照顾的周全。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你还是要时时盯着,我这边不要紧。墨儿吃的用的,还有夜里睡着的时候,都要看紧了。”
“那可不行,小姐的安危也很重要,我和云笙来回守着,不会让小少爷受半点伤的。”
晚膳以后,云笙带了林妈到丝厢阁,直接帮着照看墨儿。
林妈从小照顾我,我年长后,母亲许她回家,还帮着他儿子开了间小商铺。
“小姐,那天山脚失火的时候,你是不是到过那儿。”林妈趁着阿夏和云笙出去的时候,拉着我。“你那天昏倒了,我让人帮着把你抬到我院子去了,后来说是表少爷来接,我又看见阿夏,这才算是放心。”
“那天本来是想上山,替我娘找个高僧,为她诵经超度。我本来想着,让阿夏和云笙也能回家见见家人,也没想……”
“小姐也不要自责,这种事儿,也不是谁都能料想到的。只是……”
“只是什么?”
林妈看起来欲言又止的样子,那天我昏倒后就被带回了连府,自然不知道后来的事情。
“您是不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
云笙走进来,手上端了东西,林妈转身到墨儿身旁。
“小姐,这是我和厨娘学做的补汤,说是可以祛湿补气的。小姐最近总是忙着,可不能耽误了身子……”她说着盛了碗汤,放在桌上。
“先放着吧,我一会儿喝。”
“这汤凉了,就不好了,小姐还是趁热喝的好。”
“我知道了,阿夏呢?”
“阿夏方才就一直在院儿里的小厨房,趁着我不注意,还偷盛了碗汤,还没等我说什么,就喝光了。估计这会儿,又不知道吃了多少,撑得在院子里闲逛消食呢。”
我坐到桌子旁,轻尝了尝碗里的汤,
“你去看看她,告诉她要是再这样吃下去,用不了多久这门都进不来。”
“那好,等会儿云笙再给小姐整理床铺和衣裳。”
“去吧……”我看着云笙出去,放下手里的汤碗,走到林妈身边。
“林妈,你是不是瞧出那场火的端倪了?上回到那儿的时候,我昏倒前,清楚地记着,着火的红砖厝,是居住的地方。这平常人家着火,都是因为厨房、柴房,这些易碰上火源的地方。云笙的祖母也没有抽烟斗的习惯,怎么会在白天里,就任由那么大的火着起来。”
林妈表情为难,总归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是若真是大娘找人做的,又为何会是一个老弱妇孺。
“我知道这种事,就算是知道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这些年您为了照顾我和母亲,总是尽心尽力的。谁不想在这个时候,享享清福,承欢膝下。只是这件事事关人命,这云笙也是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就跟着了,虽然没有阿夏跟着我的时间长,也算是尽心尽力。如今她祖母出了事,我还是想帮她查清真相。”
“三小姐,不是老婆子不肯说,只是……我也看得不是真切,实在……实在不敢妄言。”林妈低着头。
“那就说说你看到的,您放心,我听见什么,只当做是耳旁风。您从小关照我,除了母亲,您也算是极了解我的长辈。我这个人,向来不会乱吐舌,该说的不该说的,我是分得清的。”
“……”林妈低声告诉我,那天着火的时候,她正好在院子后面的茅房里方便。听见两个人嘀嘀咕咕的,说的好像是装作乞丐去了那里,诓骗了照顾云赵氏的婆子,趁着她不注意打昏了,然后就点了房子。她本来都走出来了,听了这话吓得夺回去,在木板缝中看见其中一个很像是大娘身边的人。她担心自己会卷入无端的纷争,本来不想再回到连家,只是良心难安,才想借着这个机会,把这件事告诉我。
“林妈,你放心。这些年,你一直为了我和母亲劳心劳力,这次又帮了我。说实话,您不欠我们什么了,您能告诉我这些已经算是尽了情分。等这之后,穆清不会再要求您做什么,您只管过着清闲的日子,也不必为自己和家人担忧。”
“多谢小姐,小姐这么说真是折煞老奴了。我一直在三太太身边,从她出嫁到小姐长大,将近二十年。三太太是个可怜人,家里虽然算不上富甲一方,也是衣食无忧的人家。当初偶然认识老爷,就那么如痴如醉的,可谁能想到……太太那时候还那么单纯,明知道老爷当时已有两房,却还是嫁给他做了三房姨太太。”林妈是在母亲出嫁前就照顾她的,从前的旧事也是了解不少。
“兰因絮果,年少的美好总是难耐过光阴。不提了,如今她也算是解脱了,可是我不能。”
林妈觉得我这话里带刺,一把抓着我的手臂,
“穆清,你听林妈说,这不管怎么样,三太太都回不来了,你……你不能再出事了。老婆子活了这么些年,唯一看开的,就是得活着,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我看得出,小姐本就是聪慧通透之人,这权贵之上的斗争,如同众人相争漠上星点绿洲。逼得急了,那就是人吃人,破釜沉舟、孤注一掷,可是那都是拿着自己的命去搏的!”
林妈妈忽然跪在地上,我俯身拽住她,
“您这是做什么,您快起来。”
“太太过世的时候,我没有守在她的身边,见上她最后一面。灵堂之上,我能最后做的事,也只是为她上柱香。可是太太最在乎的就是小姐的安危,所以就当老奴求你……求你不要再追究下去,安身立命、独善其身才是。若是……若是小姐不答应,老奴便长跪不起!”
“您别这样,先起来……”我蹲下身想扶起她,还是拗不过她,“林妈……你让我怎么能释怀,既然你执意如此,我就不妨告诉你一件事。丧礼那天,我支开其他人,开了棺,里面没有母亲的尸身。我去问大娘,她却还在咄咄逼人。我娘活着的时候,为了能让她高抬贵手,放我和我娘过些安生的日子,我答应她去姚家,我的要求过分吗?说什么大哥病了,两个姐姐要嫁人,您知道我每天过的……过得是什么日子吗?在外人眼里,不过是个质子,是个细作。明明都是心知肚明,还要互相演戏一样的过日子,不管我想做的,不想做的,根本……”我一口气吐着苦水,有些缓不过气,“根本没得选择……但我也没有奢求什么,争抢什么,谋划什么。可是她还是不肯放过我,连我母亲的尸身都不能入连家陵园,不能死得其所。她是有多大的仇恨,和我母亲有多大的怨气……偌大的园子,谁不知道我娘的性子是最软不过的,可就是……就是这样,她还是要将我身上的利用干净,骨头渣子抽干殆尽了,还要烧成灰……林妈,你觉得我还要如何,等着成为刀俎之下的鱼肉,任人宰割,还不能做任何的挣扎?若你是我,你还能继续忍下去吗?我并不是非要以牙还牙,将谁踩在脚下,我只求一个公道。”
我擦了擦眼角,转了身,她坐在地上呆住。可能之前我从未想她如此肺腑直言,她也没有想到我现在是兵临城下,若非如此,我又怎么会想参与这样的勾心斗角。从前只是在那些戏本子里看到过那些权谋之争,女人宅院的明争暗斗,男人商场官场的追名逐利。以前总是对这些不屑一顾,觉得都是那些一无所知的人胡诌出来,为那些百无聊赖的人解闷儿。可这真发生在自己身上,才知道书上的那些,远远不值一提。
我坐在圆凳上,一手扶着桌案,一手按在胸口。林妈自知无法改变,兀自起身,叹着气。
“小姐……我怎不知,太太这些年受的委屈,只是……我没想到,三小姐平日里不温不火,性子里却是刚烈的。太太从前总是说您的性子像极了她,这今天……”她一个劲儿的摇头,“若是……太太能懂自保,兴许就不会是今天的情形。小姐,老太我如今也算是活够了本,只要小姐开口,我便压上我这条命,为小姐鞍前马后。”
“林妈,您如今已到了享清福的年纪,这次之所以叫您回来,也是因为想帮着照顾墨儿。二娘如今忽然重病,二姐一直在她身边,分不开身。这孩子又认生,也不知怎得,倒是挺亲近我的。我就想着,帮着照顾两天,只是这孩子太小,我担心自己照顾不周,这才叫您过来。”我本不想让林妈卷进我的事,若不是她方才态度坚决,我也是不会说那些话。如今二娘和二姐的事我已经出手,卷的越深,林妈也会陷入危险,甚至会像云笙的祖母那样。这也是所担忧的,必得将她摘干净,我身边可依托的人本就寥寥无几,不能再因为我无端受牵连。
夜里外面的风声夹在窗户的缝隙,像极了苦命人的哀怨。恍惚的光划过床头,时而沉闷时而清脆的雷声,想来是场急雨。我觉得有些累了,就着雨夜入眠。
好久没有重复的梦境,竹林中的那个少年,那阵嬉笑。那个保护我的人,好像拿着铺子的点心,
“来,小若。”
“爹。”
“小若乖,我们去看看你母亲。”
“好。”我跑在前面,忽然回过头,院子里空无一人,我到处跑着。想喊出声,又喊不出,我睁开眼,抱着被子心慌了好一阵。好像我记忆里的东西越来越多,愈发清晰,反倒让我害怕。
二娘出事的消息很快散播出去,南平那边果然来了消息,孟家祖母不日即到德化。
此时让连家曝光在众人眼下,大娘家中就算是权势倾城,那也得堵得住悠悠众口。若是她此时再有所动作,连家出事,三人成虎,就算她不畏惧,总要顾及父亲的商途,连家的荣耀。只要为二娘争取到时间,就有机会救过来。